樊纲收缰远望,发现拦路人的皆是身披青甲,手持朔刀,他心中不禁大骇,口中惊吼道:“是云州青甲军,这里怎么会有云州军?没听说云州有调兵的文书呀?”
樊纲与云州军接触不多,并未亲眼见识过沙场上的云州军,但他看过南营军卒的操练,虽说南营中以云州辅兵居多,可就是这些辅兵的杀技与勇猛也令他心生忌惮,更何况是真正的云州青甲军呢?
樊纲的心中没有半分把握能冲破青甲军的阻挡,而且他也知晓,云州青甲军最擅长的便是攻击骑兵,如此冲击过去,自己必然会死在青甲军的朔刀之下。故此,樊纲觉得既然尚未兵刃交接,不如避而远之。
如此思虑之下,他将心一横,再次拨转马头,带着骁骑营向着叠云岭的方向奔去。
只可惜的是,当骁骑营的众人刚刚进入山林,尚未踏上通往青山寨的山路之际,突然一阵密集的弓弦声从不远处的半坡之上响起,数千道寒芒带着破风之声拦下了他们的去路。
山林中枝叶繁杂,本就遮挡了视线,再加之秋日偏西,光线已是不足,更让深处林中的樊纲等人视野不明。如此之下,如蝗般的箭矢射中了许多骑在战马上的骁骑营军卒。
一时间,弓箭激射的声音与中箭之人的痛苦哀嚎声交织在了一起,响遍了整片山林。
不等樊纲反应过来,刘二牛已经率领千余名南营军卒从半坡处冲了下来,而半坡处更有众多的将士守在那里,东襄城驻军的将旗竖立在半坡之上。
惊慌失措的樊纲虽然避过了射来的羽箭,但左脸颊处却被树枝划出了一道口子,流出的鲜血染红了半边脸。
“退回去,退回去。”
樊纲大声地喊着,手中的铁枪不停地抽打着身下的战马。
虽然口中说着退回去,但此时的樊纲,便是他自己也不知该退回到哪里去了。
真正的退路已经被青甲军堵死,而北向之路又让东襄城的兵马占据。至于有多少东襄城的兵马在此,樊纲不清楚,但他知道应该是不会少的。既然是个圈套,那皇帝必定是早有准备的,就算是调出东襄所有守军围堵于此,那都是极有可能的。
当前的状况,对于樊纲来说,只有一条路可走了,那就是带人翻越比邻山,回到石境村。如此便会避过堵在路上的青甲军,若是速度快上一些,还能在青甲军赶到之前,离开石境村。
如此想着,樊纲口中大喊道:“退回官道,全部都退回官道,上南坡,翻山回石境村。”
当樊纲带着残余的骁骑营军卒重回官道上时,他突然发现远处的青甲军依旧堵在路上,并未前进半步。这一状况有些出乎意料,但当下的他没有过多的时间考虑,只当是一种侥幸,侥幸青甲军未能及时上前围击,侥幸给自己留下了抢占南坡的宝贵时间。
南坡是相对叠云岭而言,若以比邻山而论,南坡便是比邻山的阴北。比邻山实属丘陵,山体虽大却不陡峭,北山则较阳南更为平缓了许多。
樊纲纵马越过官道,快速地冲上了山坡。起初,战马奔行的速度还是有些,但终究是有着坡度,再加上山石不稳,马蹄难行,没走多远,战马的速度便降了下来。
就在樊纲率领骁骑营残部登山之际,在他们身后,从树林中追杀出来的南营将士并未继续追赶,而是列作一排,持刀站立于官道一侧,抬眼望着正在疲于奔命的骁骑营。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嘲讽的神色,仿佛是在看一群寻路偷生的蝼蚁。
樊纲并没有时间回望,他只是一心要越过山顶,似乎只要登上了山顶,一条生路就会呈现在眼前。
突然,山坡之上有大量的碎石滚下,同一时刻,枪柄敲击地面的隆隆声响彻山野。继而,撞击声停止,镇人神魂的喊杀声响了起来,随之而来的便是数千把闪着寒光的利刃,一同指向了正在向上奔行的骁骑营。
当樊纲听到敲击声响起的那一霎那,他的心便绝望了。
樊纲用颤抖的双手死死地勒住了马缰,缓缓地抬起头向上望去。山腰之上,两千名武威军如同城墙一般地站成一列,完全封堵住了向上的道路,两千把镔铁长枪闪耀的寒芒更如嗜血猛兽的利齿,随时都会猛扑上来,将自己以及其他的骁骑营军卒撕成碎片。
“杀,杀,杀”
每一次喊杀声响起,人墙便会向前踏进一步,那嗜血的数千点寒芒则更是进一步逼向了早已惊恐万状的骁骑营。每一声杀字回荡在山林间时,都如那万斤铁锤重击在樊纲的心上,让他的身体无法控制地随之颤抖起来。
人在命悬一线之际无非会有两种表现,或是心如死灰,引颈待毙,又或是激起最后的求生之欲,最后一搏。
而此刻,恐惧让樊纲失去了应变的能力,他呆坐在马背上,茫然地向上望着,可多年的军伍生涯,又让他本能地抬起了手中的长枪,作出了拼死一搏的姿态,只是那横在半空的枪杆抖动的极其厉害,向前的枪尖四下移动,不知要指向何处。
“樊纲,你还想负隅顽抗吗?说出主谋之人,朕或许会饶你不死。”
靖德帝康睿的声音在山坡的人墙中响起,继而其身影出现在了人墙前。
从一开始,康睿就在山坡上向下观望着,当北巡队伍的第一匹战马进入他的眼界中时,他的心绪复杂无比。
康睿的确希望能尽快找出同行队伍中的谋逆之人,以及其背后的主谋,无论是谁,他都会将其斩杀,绝不留情。可他又不希望真如韩晋所猜测的那样,会是整队骁骑营的叛乱。
如果是一两个人的谋反,哪怕是十几个人的叛乱,康睿都会觉得那只是营中某些将校被人收买,为了自己的私欲作出犯上之举。可若是整队数千人作乱,那必定是主将叛逆,主将起了弑君反叛之念。
康睿真的不愿这样的状况出现,因为这骁骑营的主将是自己的儿子,是自己一直宠爱有加的三皇子,平王康世晔。
弑君杀父,如此大逆不道,有违人伦的恶行,康世晔为何会做出?又是什么东西让他坏了心智,犯下这不可宽恕的滔天罪行呢?自己真的会杀了自己的儿子吗?杀了那个幼时丧母,襁褓之中便经受磨难的儿子吗?
正是因为这些心念的徘徊,当骁骑营前冲,樊纲挥枪砸塌车舆之时,康睿痛苦地闭上了双眼,两滴痛心地眼泪滑落在了面颊之上。
“陛下,我……”樊纲听到皇帝的厉喝,刚回了半句便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骁骑营谋反弑君,这主谋无须细想都能猜出会是谁,樊纲的心里清楚,这罪名已经坐实,就算自己说出来主谋又会怎样,皇帝又怎会留下谋逆之人的性命呢。无论怎样,终究是难逃一死,倒不如拼死一搏,或许能逃得一命,就此隐藏于塞外。
如此思虑下,樊纲心中发恶,将平抬的长枪猛地向后,枪杆尾端的尖头狠狠地扎在了身下的坐骑上。
战马遭此巨疼,长嘶一声,纵身向前冲去,樊纲随即双手握枪,枪尖直指靖德帝康睿,口中歇斯底里地看到:“弟兄们,反正已是死路,与他们拼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