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北巡的队伍分为三段,从君黎山大营挑选出来的两千精兵行军在前,自骁骑营抽调的三千军卒位于队后,皇帝与皇后乘坐的车舆则居于中间,由一千名南营云州军在其左右守护。
正午已过,秋日渐有偏西,凉爽的风自远处吹来,摇晃着山间的花草枝叶,飞扬着队列中的旌旗飘带,并将整齐的行军脚步声与隆隆的车轮声带起至半空,飘荡向远方。
渐渐地,整支队伍转过了山角,踏上了向着东北方向延伸的官道。道路曲折,长长的队伍如同一条蜿蜒游行的巨蛇前行在山与山之间,首尾难见。
就在队伍中前行的武威军刚转过一处山脚,其后的几辆马车尚缓行于起伏不平的山路上时。突然,三支响箭自叠云岭的山脚下腾空而起,瞬间炸响在半空之中。随即,一阵大石粗木自山上滚落,挡在了马车前行的路上。继而,喊杀声从山脚的林木中响起,近四百多名手持利刃,身穿皮甲的人冲出树林,直杀向了行进的几辆马车。
“敌袭,护驾。”
一直守在车舆旁的刘二牛见有人来袭,神情并不慌乱,他命少量的军卒留在车身处守护,率领大部的南营兵卒迎向了冲来的敌人。
已过转角的武威军,听到了来袭的喊杀声,但此处山路狭长,退路被堵,无法及时回撤,因此,他们只能沿着山体而行,向回急奔救援。
来敌虽然人数不多,但每个人都是身强体壮,所使招式刚猛有力,攻守得法。其武备也是精良,数百人均是身着深棕色的皮札甲护体,手中的兵器皆是宽刃短柄砍刀,刀锋锐利,寒芒耀眼。sbooktxt。
一时间,白刃相接,刀影贯连,刘二牛与守护车舆的南营将士们,在这狭窄的山路上,与冲杀而来的敌人混战在了一起。
虽说对方各个武技不俗,但刘二牛他们终究在人数上站了优势,再加之南营这些人都是在战阵上混过生死的,拼起命来,那以命换命的杀人技法并不输于对手。故此,双方交手了片刻,也没有一名穿棕色札甲的人能靠近马车。
来敌皆被南营将士们奋勇地挡在了身前,并渐渐地将其向叠云岭方向逼退。
此刻,皇帝车舆旁仅有十几名军卒持刀守卫,一直跟在马车后的一干内侍宫女们,早都吓得呆立在原地,浑身抖动得如筛糠一般。本应回撤增援的武威军,却不知为何竟迟迟未到,没了踪迹。
袭击发生的突然,将士应战也不过是片刻之时,虽然不见前军的救援,但作为后军的三千骁骑营却动了起来。
当南营将士因追杀来袭之敌而与皇帝车舆拉开距离时,骁骑营都尉樊纲将手中的长枪猛然举起,随即双脚狠磕马镫,率领部属急速地向前冲去。
霎那间,马蹄踏地的声响震动了山林,回荡在了群山之间。战马前冲之下,众多挡在路上的内侍宫女虽是慌忙躲避,但也有些避让不及的,皆被撞飞在地,被随后而来的战马踩踏而亡。
十几名守护车舆的军卒见都尉樊纲纵马在前,虽是不理解他为何行事如此莽撞,但也知其救驾心急,因此并未阻拦,而是纷纷退向了两侧的山脚处。
望着退让的军卒,樊纲凶狠的目光中带了几分嘲讽之意,心下觉得云州的兵也不过如此。什么无畏,什么忠心,事到身前也都是要保命的。
相距本就不远,樊纲的心中想着,身下的战马也飞奔到了皇帝康睿所乘的车舆后。
只见他将手中的马缰一紧,战马即刻停了下来,但其身后跟随的骁骑营军卒却并未止步,分列两队继续前冲了一段距离后方才停下,三千骁骑营军卒将几辆马车团团地围在了中央。
樊纲立在马上,望着眼前的车舆,口中阴冷地说道:“皇帝陛下,皇后娘娘,下车吧。”
此刻,樊纲能想象出皇帝与皇后走出车舆时的表情,那表情一定是充满了困惑,震惊与恐惧。他觉得这是世人所该有的反应,即便是天子也不会有何差别。
樊纲还能想象出,当他以性命相要挟,要求皇帝写下传位于平王的诏书时,靖德帝将会多么的万般无奈与不甘,这其中怨怒必定是会有的。
樊纲更能想象出,当他即将取了皇帝与皇后的性命时,二人向自己苦苦哀求的样子,将该是多么地可笑呀。
本是一念之间,樊纲却是想了很多,多到他的脸上竟然有了笑意,多到他没有注意到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身为马上天子的靖德帝竟然始终无动于衷,没有下车问询。
等了一会儿,樊纲并没有看到他想看到的,只有那辆车舆静静地停在那里,一动不动。
直到此时,樊纲的心底略微地有了一丝慌乱,他有些茫然地左右环顾了一下,发现原本退后于山脚的守卫竟不知去了哪里,只有远处的叠云岭中依然有着打斗的声音,但那声音弱了许多,似乎拼杀就要结束了。
极度的警觉让樊纲挺了挺身子,向更远处张望了一下。前方堆满大石与粗木后,并没有武威军清除路障的迹象,就连一点声音也没有。而身左正北的山林中也不见一名应战的南营士卒回返,就连那个一直守在车舆旁,寸步不移的领兵刘二牛,也没有急于返回护驾。
这出乎常理的状况,让樊纲真正地慌乱起来,他急忙驱马来到了马车的车辕处,用手中的长枪枪尖挑起了马车车帘,低身侧头向内望去。
一望之下,空无一人的车厢让樊纲大吃一惊,陡然间,脸上没有了一丝血色。呆滞数秒后,他猛地挥起手中的铁枪,狠狠地砸在了车厢的木顶上,重力之下,半边车厢垮塌了下来。
“看看其他马车中有没有人,快去。”樊纲近似疯狂地怒吼着,随即又拨转马头,来到那些内侍宫女身前,厉声地问道:“皇帝和皇后在哪里?”
刚才樊纲的举动已然震惊了这些内侍宫女,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仅凭刚才那铁枪砸塌车舆来看,他们能猜出,眼前的这个骁骑营都尉要谋反弑君。此时若是答其任何问题,都有可能被定为同谋,那可是诛灭九族的大罪。
另外,对于樊纲的问题,内侍与宫女们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皇帝怎会不在车舆中?即便不在,除了内侍总管刘启文清楚外,谁人又能知晓呢?可偏偏刘内侍好像也不在。因此,对于樊纲的问话,没有一个人作以应答。
樊纲见无人应答,恼怒之下,将手中的铁枪狠狠地捅在了一名年轻内侍的小腹上,鲜血瞬间从伤口处迸射了出来,小内侍的口中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大人,剩下的几辆车中也是空无一人,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大人?”一名骁骑营的校尉骑马而来,向樊纲禀报了查看的结果。
樊纲闻言,脸颊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猛地将手中的铁枪从昏死的小内侍腹部抽出,向着叠云岭的方向看了看,随即他又望向来路,咬牙说道:“中计了,传令下去,命骁骑营的兄弟随我一同原路返回,咱们杀回洛邑。”
樊纲之所以没有选择向叠云岭方向,是因为他知道那里是死路。
若是东襄城的驻军赶到,以自己这三千兵马是根本抵挡不住的。而再往北走,便是云并两州的交界地,那里的守军更不是自己所能匹敌的。故此,只剩下一条路了,那就是回去,回到洛邑去,与留守在十里亭骁骑大营的其他人汇合,或许那样还能有些希望。
樊纲的命令发出,停留在山路上的两队人马即刻调转方向,欲朝来时之路奔逃。
就在这时,一阵战马的嘶鸣声与喊杀声自比邻山西向的一缓坡处传来,随即那山坡处的树影摇晃,碎石滚落,一队人马冲下山来,挡住了骁骑营的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