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朝堂上,清一色全是世家子弟,他们那一批的寒门进士,要么被各世家拉拢,依附于世家,要么被排挤,为官寸步难行,那时候是真的很难啊,他是状元,加上一往无前的锐气,他被皇帝选中,成了他手里的那把砍向世家的刀。
左相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他有了这天下最大的靠山,可以实现自己的一腔抱负,哪怕把世家都得罪干净,也根本不畏惧。
后来他在朝堂上,越爬越高,他不知道自己脚底下到底倒下了多少人,他最终站在了左相这个位置上。
他以为自己和皇帝之间,可以一直这样互相成就下去,也因为一直以来,皇帝是他最大的靠山,他替皇帝做了太多的事,所以他在昨天之前,一直有恃无恐。
但一直到昨天,他去求见皇帝,皇帝却什么都没有问,直接让人把他拿下,他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皇帝容不下他了。
宋钺看着左相,自然发现了他在走神,他眉头皱了皱,正想开口,左相自己先回过神来,“宋大人,是想问我,说张氏是凶手,可有证据吧?”
宋钺点头。
左相却微笑着摇了摇头,“就算原本有证据,但她刚进宫杀人,必定是所有证据都清理干净了。”
“也就是说,你没有证据。”宋钺若有所思,“大人,我能冒昧的问一句,你觉得令夫人是何时知道,你和贵妃的事的?”
左相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她一直都表现的很正常,面对我的时候,半点异常都没有。”
“令夫人只有傅棠一个女儿,她看上去也很喜爱这个女儿,你觉得,如果傅棠真的是她杀得,她在什么情况下,会舍得对自己的女儿动杀手?”宋钺换了一个问题。
左相愣了一下,随后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稍稍有些不自在。
“她恨我。”左相道,“因为恨我,所以杀了傅棠,把这一切都撕开,她在报复我和沈瑜。”
宋钺反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左相口中的沈瑜是谁。
贵妃娘娘出身国公府,当初她身份高贵,左相不只是寒门出身,还是皇帝握在手里,对付世家的刀,这两人必定不可能在一起。
宋钺看着左相,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对于自己同床共枕的妻子,左相只称呼她张氏,对贵妃,却能够喊她的名字,或许妻子对他来说,只是一个代号而已吧。
宋钺这一刻,甚至能够理解左相夫人对左相恨意。
“只是因为你和贵妃之间有情,她就要报复你们,还是以自己的女儿为报复你们的工具?”宋钺下意识地想要替左相夫人开脱,“是不是这之间,发生过什么,你为何如此确定?”
左相沉默了,他垂下眼睫,挡住了他的情绪。
宋钺见状,一下坐直了后背,“大人,事到如今,您还要隐瞒什么呢?您和贵妃的事,已经天下皆知,贵妃就算没有杀傅棠,但她身上依然背着上百条人命,平家村是她让人去灭口的,大婚之日换轿子的人,也一个都没留,就这些人命,贵妃就死的不冤枉。”
宋钺道:“皇上说,案子可以了结,另一个人也和我说过一样的话,因为最后,只要凶手伏法就可以了,贵妃身上的案子不小,她活不成的,多一个傅棠和少一个傅棠,其实并没有多少差别。”
左相抬头,眼神再次恢复平静,“既如此,宋大人为何不到此为止?就这样结束,不好吗?”
左相觉得,一切停在这里也很好,说不清为什么,他忽然不想这个案子继续往下挖。
眼前的青年,眼神太过澄澈干净,像是要把他眼底的浑浊都清晰的倒映出来一般。
宋钺摇头,“不好,该如何就是如何,倘若这世上每个案子都如此结案,那还谈什么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贵妃就算死有余辜,不该她背的人命,就不应该让她背,我听的出来,您对贵妃是有感情的,如此,您为何不替她脱罪?”
左相按在膝盖上的手,蓦的抓紧了一瞬,“因为,她的确要杀傅棠。”
左相说着,抬起头,平静地和宋钺对视,“这么说你明白了吗?她在大婚之日,的确动手了。”
宋钺脸上有一刹那的空白,他错愕地看着左相,“什么意思……您怎么知道,你都知道?!”
宋钺不敢置信地看着左相,也许他的目光太直接,左相不自在地偏过头。
原本他并不觉得如何的事,此时,在宋钺这样的目光之下,他才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堪和残忍。他为何不愿意宋钺继续查,觉得这个案子到这里为止就好,就是因为他被关在了牢里,他渐渐膨胀的欲望慢慢消失,理智彻底回归之后,他被自己的冷漠和绝情,惊出了一身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