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田中前几天来过,他也老得不成样子了。和樊崇峻一见面,钟田中就流了泪。钟田中拉着樊崇峻的手,嘴唇颤抖着:“樊老弟,我教导无方,有负你的重托。。。。。。”
钟田中一句话出口,就老泪纵横。乔增德从北东师范大学拂袖而去,还以为自己经天纬地之才天地任他遨游呢。他甚至没有再回朝北看看他的老师。
钟田中说,樊崇峻听,蓝先生长叹。
末了,樊崇峻笑着宽慰钟田中:“人之命运,天注定。我没有儿子,一生对青年人自感难当重任。乔增德年轻时候性情孤僻思维偏狭,大概是因为家境贫寒,一个地方局长,就让他对人生失去了判断。这是他心底的追求。老兄你不必自责。这不是乔增德一人之过。一代人,从人生关键阶段就活在打砸抢,批斗这个批斗那个的环境里,除非自己深切醒悟忏悔,否则,绝难意识到自己的颠倒梦想。还没等建立好是非观善恶观,就大踏步跃进,好像那真是靠自己努力达成的,好像人靠自己的努力可以做到任何事。唉,无法无天无知无畏的一代人,再接连经受饥荒,哪里还有‘道德’?现在这批人当官的也当到顶了,做学问的也都是教授了,咱们一死,他们更没有约束了,只怕。。。。。。”
樊崇峻脑海中浮现四个字:无力回天。
钟田中擦擦眼泪:“老弟,你还能笑出来。。。。。。”
樊崇峻深深陷在病床里,骨瘦如柴。他停顿着,让自己休息一下心神,然后说:“我盼望着那新的一辈,早日长大。我盼望着星星之火,照见我们走过的路。”
钟田中点点头,又摇摇头:“新的一辈也要没有受到污染才行。老弟,现下的学术体系,年轻学生受到诸多压制,没有脊梁啊。就算有根脊梁,恐怕也得早早夭折。”
樊崇峻笑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只要是脊梁,必须经受住考验。我盼望新一辈中有人如不倒之青山。”
钟田中想起自己种下的树,现在已经亭亭如盖,可是樊崇峻说的“不倒之青山”他还没有见到。
他不忍心再反驳樊崇峻,他知道今日一别,将成永别。
钟田中拖着苍老的躯体,黯然回到自己的居所。他知道樊崇峻与鲁哥迅一样,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
樊崇峻没有告诉乔增德,他的博导钟田中来过。樊崇峻看乔增德涨肥的脸上没有一丝快活,滔滔不绝讲着他自己的受害史。久久地,樊崇峻不知道应该对乔增德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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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足,知止。非有大德上智之人,难以明白。
乔增德向樊崇峻下着保证:“樊老师,我一定不辜负您的厚望,您放心,我绝不会堕落!艺科大学尤小桦教授说得好,就是干!您放心,我就跟他们干到底。他们那点学问,怎么能比得上我?我可是受了您的真传!您教导我一辈子说真话,我感念在心,没齿不忘。”
乔增德声泪俱下的样子,樊崇峻不忍再看。他细细看着孙平尧。他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见到孙平尧。
就这么一个人,乔增德就迷住了?樊崇峻叹口气。
乔增德见樊崇峻不说话,心下更确认:“看吧,樊崇峻是站在我这一边的,樊崇峻分明是在怪罪孙平尧你这个狗皮膏药毁了我这不世之材!”
孙平尧不敢说话。樊崇峻不喜欢女人,她一下子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是应该更像女人一点还是不像女人一点?她的念头左右游移着,在男与女之间混沌着。乔其她是知道的,乔其是她的女儿,但乔其是男的,那樊崇峻和蓝先生谁是男的谁是女的?
孙平尧一瞬间决定,自己还是女人点好。
樊先生之所以喜欢男的,孙平尧瞅瞅乔增德,心里默默想,说不定那“义子”就是和称呼蓝先生“朋友”一样的意思。和乔其一样。乔增德心心念念樊崇峻,谁知道他是什么心思。说不定乔增德还动心了呢。男人喜欢男人,不就是因为没有见过真女人吗?乔增德不就是为了我才回的长天?
孙平尧想到这儿,对自己的女性魅力自信了几分,她露出对扣的门牙,冲樊崇峻莞尔一笑:“樊先生,您歇歇心神,尝尝我给您做的牛肉,我炖得可烂糊了。”
樊崇峻这才开口说了句“好”,让乔增德扶他坐起身。
孙平尧喜出望外,马上打开保温盒,把她精心炖了两个小时的牛肉盛在小碗里,浇上两勺汤汁,仔细吹一吹,然后撅起屁股,把牛肉喂到樊崇峻嘴里。
樊崇峻细嚼慢咽,一块牛肉吃了足足有一分钟。孙平尧和乔增德不敢说话,翘首盼望樊崇峻对牛肉的评价。
樊崇峻什么也没说,咽下去后又指指孙平尧手里的白色小碗,意思是再来一块。
乔增德嘿嘿笑着,孙平尧又撅起屁股,把一块切得方方正正的牛肉放进带点汤汁的小勺,像哄小时候的乔其一样,把小勺放进樊崇峻的嘴里,然后轻轻往上一掀,连肉带汁就进了樊崇峻的口腔。
樊崇峻还是细嚼慢咽。牛肉的汤汁顺着他皱巴巴的嘴角流出来,乔增德抱着他几十斤重的大肚子马上站起来,扽出袖口替樊崇峻擦擦嘴角。他还记得樊崇峻是个极整洁严谨的人,就连躺在病床上,他的病服都格外干净。
樊崇峻摆摆手,孙平尧又劝道:“樊先生,多吃点吧,牛肉已经炖得够烂了,好消化。”
樊崇峻还是摆摆手。孙平尧看看乔增德,默默地把碗和保温盒拿出去刷洗。
樊崇峻看着乔增德,不由得叹口气:“增德,谢谢你和你太太前来探望我。我有些话想跟你说说。人生关键处只有几步,错过就错过了,没有回头路。你这些年很努力,也作出了成绩,可人,有所为有所不为,你要想清楚。你已经是教授了,比我的职称还要高,成果比我也要多,心里要常存善念,敦品修德。。。。。。”
樊崇峻咳嗽起来。
乔增德拧着眉头,喘口粗气抬起肥胖的屁股,想给樊崇峻拍拍后背。
樊崇峻又摆摆手。他觉得累了。
有些话,他原不想说,可是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又担忧起来。他看一眼乔增德,停住了话头。八十岁的将死之人说的话,还能打动五十多岁自视甚高的大教授吗?
樊崇峻自嘲一样摇了摇头。
孙平尧和蓝先生走了进来。樊崇峻看看蓝先生,蓝先生心领神会,温和地对乔增德和孙平尧说:“增德,感谢你们,你们有心了。樊先生常跟我念叨他的这些学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