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员看到乔增德晴空转阴的脸,不说话。她镇定自若,绝不露出任何惹怒对方的鄙夷神情,更不必表示同情和理解。面无表情,礼貌微笑,才是服务人员的专业态度和保命大法。
乔增德只是变了脸色,拿着账单,当场休克的,她也见过。前不久,长天市不知道哪个厂子的厂长儿子结婚,到葵水台来摆阔,扬言请厂子里二百号工人“好好搓一顿”。工人们高高兴兴地拖家带口而来,每家只带了两百元瀛洲币红包,在婚宴上敞开肚皮,一醉方休。酒足饭饱后,厂长出来结账,一看账单十八万多,当场后仰,跌倒在前台大厅,听说到现在还没有出院。
守着这一方日进斗金的八角柜台,服务员早就知道,世界上最神奇的东西就是人的肚皮,树皮草根是一顿饭,山珍海味也是一顿饭,三毛五毛能吃饱,万贯家财也能吃下。人的表情不过是肚皮里肠胃的外在显现。来此地的“上流人”的洋相,和菜市场上的“下流人”的洋相,一样多。
乔增德不知道“下下人的上上智”,他感觉自己的脑壳被一串礼貌的数字冲击得一鼓一鼓的,脑门上血管里的血液挤得要揭开天灵盖,只有乔其的红色小被儿才是他的救星。
他梗着脖子,露出被占了大便宜的眼神,没跟服务员打招呼,就气冲冲地折返回祥云仙厅。
服务员瞥着他的背影,在柜台后面伸直腰身,左脚踩一踩右脚的脚后跟,偷偷地把右脚掌从坡跟鞋里放出来歇息。她默默在心里数了二十个数,见乔增德还没有回来,就又右脚踩一踩左脚脚后跟,偷偷地把左脚掌从坡跟鞋里放出来歇息。这样来回歇了四五次,她感觉自己的颈椎轻松多了。脚舒服,颈椎就舒服。颈椎舒服了,才能更好地毕恭毕敬。
乔增德阴沉着脸,走到孙平尧跟前。乔丁钩马上问:“增德,多少钱啊这顿饭?不老少吧?”于春梅抻抻脖子,也仔细等着乔增德的回答。
乔增德不说话,扒拉着乔其的小被儿。乔其被打搅了睡梦,闭着眼睛,“啊”的一声就哭起来。
孙昱仁、毛秀春、孙平禹一齐看过去,乔增德讪讪地说:“乔其的百日宴嘛,乔其出点钱也应该。”
毛秀春冷笑一声,看了看女儿孙平尧,没有说话。
孙平禹问:“姐夫,还差多少啊?”
乔增德满脸气恼,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差不少呢。”他摸出森达集团的红包,拍一拍,说:“有这个,就足够了。”
孙平尧尴尬地看看孙平禹,又看看毛秀春,抱着乔其坐下了。乔丁钩拿出烟卷,划根火柴点上,想起应该给孙昱仁也点上,就从烟盒里抽出一根,递给孙昱仁。
孙昱仁笑着摆摆手。孙平禹却接了过去。
毛秀春和孙平尧异口同声地说:“平禹,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孙昱仁瞪了一眼孙平禹,冷冰冰地说:“哼,他会的东西可多了!”
毛秀春见孙昱仁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心里也生起气来,马上替儿子争气说:“孙昱仁,你年轻的时候也抽,平禹也长大了,抽根烟也算不上什么。”
乔丁钩打着圆场附和着,说:“是啊,男人嘛,抽个烟,算不上什么。”他没话找话地转移着话题,问:“平禹,你今年也得二十几了吧?什么时候喝你的喜酒?”
孙平禹被烟呛得咳嗽起来。孙昱仁瞪他一眼,拍拍桌子,转过身去。
乔丁钩自嘲地解围道:“我这是糙烟,你们这种公子少爷抽不惯,嘿嘿。”
孙平禹笑笑,没有说话,把烟戳到雕刻着山脊的黑色烟灰缸里灭掉,就看到乔增德结完账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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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昱仁说:“行了,账也结完了,咱们也回家休息吧。亲家,你们今天就别走了,在增德那儿住几天,让他和平尧带你们逛逛,年轻人也得尽尽孝心。”
于春梅感激地望着孙昱仁,她真羡慕毛秀春,找了一个这么知书达理通人情的丈夫。
毛秀春说:“张姐今天没来,平禹,你把桌上的酒倒一倒,装一个瓶里,别浪费了,剩下的菜。。。。。。”毛秀春欲言又止。
乔丁钩忙说:“菜浪费了也可惜,我和他娘收拾一下。”
乔增德给老丈人打上车,孙昱仁、毛秀春、孙昱仁回了孙家。
乔增德又打上一辆车,他、乔丁钩、于春梅和抱着乔其的孙平尧挤了挤,和来时一样,齐整整地回家了。
路上,孙昱仁一家三口沉默不语,各想各的心事。
孙平禹还没想好要怎么跟孙昱仁解释。余承舟见孙昱仁打了孙平禹,当时就跪下了。他把责任一把揽过去,说:“叔叔,这和平禹无关,是我的毛病,是我缠着平禹,他已经赶我走了。我马上走,叔叔,您不要怪他。”
余承舟忍着手腕上的疼,擦擦眼泪,狼狈地奔出了葵水台。
孙平禹想起他啜泣抽动的肩膀,心里宛如挨了一闷棍。孙昱仁那一巴掌,不是打在他脸上,而是打在他心上。
乔增德了去百日宴的心事,想着乔其小被里的盈余,在前台结账时的难堪已经一扫而空,他心情颇感愉快地给乔丁钩和于春梅介绍着长天市的街景。
路过孙昱仁的水利局时,乔增德忽然想起孙平禹,不由自主地感慨一声:“真没想到啊。”
乔丁钩不明所以,以为儿子是在感慨今天在那么豪华的地方请客,也跟着感慨一句:“是啊,我也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混到在这么好的地方吃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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