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小八那件事之后,黎虹这一年其实也很不好过。
昔日威名赫赫,以残暴阴狠著称的小六爷成了胤然城里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就连深夜偷偷出去置办衣务时,都被城内发现的百姓们指着脊梁骨连打带骂,更别提是在府里被人来来回回轮番调查的那几个月。
她上次深夜路过他的院子时,有心想要去看。隔了厚厚的院墙,只见昔日衣着华贵的六哥在层层叠叠的持刀守卫们的包围下,孤身一人坐在没有点灯的昏暗殿内。
黑暗中黎虹曲着腿,望向早就落满灰尘无人打扫的院落,瘦得脱形的脸上眸子微垂着,冷漠而空洞。
“小殿下您就别进去了。”守门的侍卫冲她眨了眨眼,“六殿下出了这么大的事,现在没人敢冒着被少城主责罚的风险去帮他的。
呵呵,这人也是活该。他自己也都招了…有意利用四殿下,用药害死了八殿下。身为修罗主还犯下弃北凉律法于不顾,拉拢将臣意图夺权这种重罪。
少城主如今还能留着他一条命,已经是算不错了。”
黎九听着侍卫的答话,看着院内被搬得空荡荡的前厅愣了一瞬,朝他的手里扔了一包银锭,转身就走,“以后每个月来我这里领一次,比你们私自扣下的钱要多几倍有余。
别有事没事就当那条落井下石的狗,你当你的主人是谁?你当修罗主是什么人?
哦对了,深秋已过,给我六哥添几件新衣物。再让我发现你们私自克扣院子的月俸,拿东西出去变卖…九殿下的名声你们也是知道的,北凉狼女,从不介意当第二个小六爷!”
荷包里沉甸甸的,似乎是放了什么铜钿之类的东西,一阵摇晃之下居然发出了金属相撞的轻响。
她缓缓地解开了栓住荷包的细绳,摸出了里面的东西,良久地看着它,深吸了一口气。
几把铜水铸成的钥匙被串在一个玄铁打造的闭环上,在阳光之下隐隐泛着青铜的光。
“…苏那尔扎兀木。”
她看着随同钥匙一同串在上面已经锈迹斑斑的一小块残铁刀片,上面鎏金的小字在斑驳的血迹之中刺得她眼睛生疼,忍不住低低念道。
那是修罗殿的令牌。黎虹停职受审时,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居然没有把它给交出去。
——
千年之前卞唐高皇在修罗殿之上提着配剑“危月”,与旧族奴女扎朵,黎族先祖的雪原苍狼一同杀出百人阵,后又被城内乱军设计围困。扎朵此人也在战乱之中不知所踪,彻底消失在了卞唐史官的笔下。
有出海捕鱼的人说,那修罗殿一战三个月之后,他曾看见一白发红瞳的女子提着两把银枪,自天尽头崖底破海而出,乘着满载货物的大船一路驶向东海,身后白浪翻卷再也不可见。
而在高皇危在旦夕之时,原本已经逃出大阵的黎族先祖闻讯策马赶回,以一人一骑冲破敌军防御,手执长刀“奎木”将众兵迎面斩落,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救出了誓要一同名扬天下的伙伴。
黎家的马上刀也是在此役之中,彻底闻名于整个卞唐,凉王铁骑所到之处,令无数乱世之军闻风丧胆。
但长刀“奎木”也于此役中碎裂,化为片片残刃插*入修罗殿外的地面,被千百重军马蹄踩没至北疆万年冻土之下。
待敌军撤去,卞唐高皇一身血污,望着同样跌跌撞撞强撑着下马的男人,从地面拔出了一片插*入尚浅的残破刀刃。
他以危月刻字写下古语,在修罗殿外立下血誓,命只要残片仍在,卞唐李氏就欠北疆黎族一条命未还。
且执此令者,被赋予包括修罗殿在内的卞唐刑堂的一切通行权利。只要李氏仍控制朝廷一天,所立誓言就一直有效。
——
…居然是如此贵重的豪礼。想明白其中原委的黎九眼神一敛,穆地抓紧了令牌。
修罗殿主人这个身份,可不仅仅是口头上被人敬畏那么简单。
自古以来,修罗殿掌管的都不仅仅是明面上所谓的奴隶决斗,历代修罗主们从未说出口的是——这里,几乎囊括了北疆所有的,千百条最精英的奴隶与暴戾死囚的性命。
这是一支隐形的军队…若是用的好,将足以撼动千年来卞唐早已腐朽的朝庭!
甚至如果按照千年前定誓时所言,北凉的修罗主,完全可以直入卞唐大理寺,与九卿之一一同参与刑狱审理之中。
“小六他想把修罗殿交由你来管理。”
黎见看小妹脸色微变,迟迟没有开口,以为是她仍介怀之前与黎虹的矛盾,便向她解释道。
“我思来想去,如今黎家能胜任此职的人已经不多了。
黎家如今只剩下了二姐,四妹,黎虹,我与小九你五人。我是胤然代城主,北凉的事如今皆由我来负责,身兼多职容易惹人非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