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景失笑:“死无对证,是你做事的风格。”
“至于纸人,起先我没有任何察觉,倒是阿芒姐姐先发现了那间密室。但那上头的生辰八字其实不是陛下的,阿芒姐姐说,要将此事做绝——”说到这儿,贺兰明月看一眼高景,见他没有异常,继续道,“便换了。”
高景沉吟片刻:“原本是谁的?”
“仍是豫王……”贺兰明月见他愣了许久,小心问道,“殿下,我不明白,贵妃为何会一边爱他,一边恨他?”
似乎这问题超过了高景所能接受的范围,他目光闪烁:“我想休息了。”
贺兰答是,替他盖好了锦被。正要退出寝阁,高景忽然道:“兴许正是她爱极了……才会这么恨他。”
一句话的声音太小,贺兰明月已经站在了屏风边,闻言想问,却停下了。他转身间高景用被子遮住了脸,轻声道:“属下在外面守着。”
他听清了的,只是短暂失去了感悟。
如何能爱一个人又恨他恨得希望他去死呢?明月想不通。
高景交代的事,贺兰明月不用等到第二天便替他打点好了。他们避开独孤皇后的眼线,秘密前往宗正寺,守卫知道高景要来,提前准备了一间干净牢房给他问话。
但高景看了那铁栅栏与一点狭窄的窗,被光晕晃着眼,眉头便皱起来。
典狱长察言观色,生怕高景发作,赔着笑道:“殿下,这是宗正寺最舒适的一间了,回头去了大理寺只怕要更遭罪。陛下吩咐过,既已是庶人,无需皇家礼遇,您看……”
“无妨,孤不为难你们。”他言毕,挥挥手,“下去吧。”
典狱长点头哈腰着退了出去,只剩下贺兰明月在门口守着。
他斜着眼瞥向那位聪明绝顶的皇子,被剥去了平时的锦衣玉食,待在牢狱之中,高昱却安之若素,坐在原地扬起脸:“大哥,你没事了?”
高景脸色不好,也不宜久站,贺兰明月以为他要用那把小凳,哪知高景一撩衣袍,顺势在稻草上坐了,与高昱面对面。
“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偶尔牵动伤还疼。”
听高景说完,高昱表情悲伤:“大哥,你若不替我挡那一下,会更快痊愈。”
高景却道:“你明知中毒是……与你没有干系,为何要认罪?”
高昱一歪头:“可我当真无辜吗?”
高景语塞。
“大哥,无论你信不信,我始终敬你爱你如初,你要做的事,有了机会我必然会帮你做到——我真的不在乎那个位置。”高昱见他表情变化,坦然而笑,“只是错在身为天家子,错在活得太明白。”
“昱儿你何必……你向父皇解释,他宠你就会听的。”
“不,大哥,我已不是他的儿子了。”在高景的愕然中,高昱平静道,“都查过了不是吗?与母妃有私的是豫王,我的出生最终只会越抹越黑。是如何,不是又如何?在父皇心里,这件事永远会是一根刺。”
高景缄默,不得不承认高昱说得没错,而这也是他的计划。但此刻对上高昱的坦诚,他内心显得如此肮脏不堪。
那双眼太澄澈了,高景抬起头:“昱弟,我对不起你,我……”
高昱安静地打断他:“若非你如此,还不知何时才能解脱——自我知道母妃与豫王的事开始,我便终日活在‘并非父皇之子’的恐惧里。母妃逼我,要父皇立我为储君,慕容氏也要将我推上那个位置……大哥,你想过没有,不下手,他们会害死你!”
高景摇了摇头,可他何曾没想过的确如此。
“我反正是不想活了!这样的日子我一天也过不下去,快被他们逼疯……景哥,我现在可以解脱了,不用被锁在宫里,我自由了!”
高景已经说不出话,被高昱一把抓住了手腕。
他双目发红:“慕容氏狼子野心,你别听他们花言巧语!他们想要的绝不只是干涉朝政,还有豫王,豫王……笑里藏刀,你与他走得太近会出事的——我与他绝不会有任何干系,景哥,你快离开他!”
“昱儿,你冷静一点。”高景抽回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你连豫王的人都放在身边。”说这话时,高昱若有似无地撩了门口守卫的贺兰一眼。
高景沉声道:“他不一样。”
后面他俩还说了什么,贺兰明月听得模模糊糊,全身都因为这句“他不一样”发烫。他脚底踩进了云里,软绵绵的,头脑也被烧得一团浆糊。
高景说他不一样,有这句话,他的心就几乎飞起来了。
直到他们兄弟交谈完毕,走出宫门,贺兰明月才终于被日光照得回了神。高景半晌没有往前走,他观察片刻后伸出手,试探地遮在高景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