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药再好,也不可能让你替玄烨生下了什么龙种了。”布木布泰一想到这可能,还是有不小的抵触,“所以你注定是没有孩子了。”没有孩子也好,反正小时候她就认为自己那身体生不出孩子。更何况现在自己都要死了。“你怎么就这么笨——呢!”布木布泰一指狠狠地戳在宁芳的额头,“哎——”宁芳虽被用了“刑”,可还是不明白自己哪里笨了。布木布泰以指点了点宁芳那面的几面,再对方还是一头雾水,大叹一声直说了:“哀家要是想毒死你,你现在还有气坐在这里听哀家给你说这些秘密?”“那就是茶里没毒了?”布木布泰面对此女,已经不知道该是什么表情了,掩了面哀悼着。“那皇额娘这是什么意思?”布木布泰难得被逼得以手面击了几下几面,沉淀了稍许心神说道:“自从你和皇上——”她把“勾搭”二字止住了,“皇上便未再宠幸宫妃吧。”见宁芳立刻低了首,布木布泰也不用问了,真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那你可曾想过这么做有什么后果?”后果?能有什么后果?不要说先前宁芳不知道自己不能生育,就是现在知道了,也更没什么后顾之忧了。“你这是在断送爱新觉罗的子嗣,在断送大清的江山!”布木布泰一掌击在几上震颤了若干茶水。“现在宫里还有几位阿哥你数过吗?”宁芳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似乎——好像——也许——可能——有几位。“先前丧了察音察浑,现如今除了纳喇氏所出的保清,便只余皇后遗下的保成。保清有那么个母亲,皇上现在纵使隐了自己的性子高待于他也难掩自己的本性多久,至于保成……皇后难产所生,能不能活过这一年都是个未知数。更何况小孩子本就难活,早先那么多阿哥不也是没一个成活的?你们到在这里只顾着快活,竟还要为了什么情爱断了哀家苦苦谋定的大清江山?”布木布泰越想越气,“哀家现在也不管你们有多少情多少爱,怎么要死不活,反正不能断了哀家的玄孙,皇家的血脉。”说着便一个冷眼定过去,“想快活,成,哀家缠不过哀家那孙子,哀家只能退让。可这大清的子子孙孙你们一个也别想少哀家的,皇上所出的十个健康成年的阿哥是哀家最低的底线!不然——你们谁也别想有好日子过!”布木布泰连一个榻也不想同她坐了,亲移到独椅上去,一瞬不瞬地瞪着宁芳。自己不能生,太皇太后却要至少十个阿哥,这意思不就是要小三同别的女人去生?只这么想着,胃里便拥出一股子浓重的酸味来。要自己一夜夜守着宠幸完后妃回来的小三度日?要自己一天天看着那些不是自己的孩子却是小三的孩子一点点长大?要自己一日日看着那些美貌的女子来与自己分享小三的身体?宁芳难以置信,难以置信地望着太皇太后,希望从她那里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可布木布泰却越发的平静:“这世间没有几个女人可以独享男人,何况你想独占的男人还是这天下的帝王。你不是说你爱他吗?你不是说你离不开他吗?你不是说你会陪着他一起终老吗?怎么,只是这样?为你喜欢的男人的天下久远做出让步你都不能吗?那你同那些后妃又有什么区别?你占尽了世间最美好的一切却什么也不愿回报吗?你就是只要占有这个男人而看着他辛苦打拼下来的江山丢给别人的子孙吗?……不错,他是为你的不喜欢守起了身,可是你们以为这真的可以吗?除了他为你放弃天下,不然没有哪个男人受得了自己全霸的天下却不是传给自己的长子嫡孙。”布木布泰见她要反驳,早已明白她的意思,“你别存着那侥幸的心思,一个成年少年的生死都是说来就走,更何况你要把整个大清的希望寄托在两个还在襁褓中不知明天几何的婴孩吗?哀家现在就告诉你,不行——除了你真能让玄烨为了你彻底地放弃江山陪着你去男耕女织,不然,只能放弃你的那些不切实际的女人希望给哀家生出十个健康的玄孙来!不要忘了,他爱新觉罗玄烨首先是这个大清的皇帝,是哀家的皇孙,是后妃的皇上,最后才是爱你的男人……”强硬已过,布木布泰还是选择轻柔地继续劝慰,“你若真爱他,难道不明白女人应该取舍吗?哀家同这后宫的女人一样,取舍了一辈子,也不过是如此的地步……而你的取舍,值——是不值?你有什么资格叫这大清的子嗣都为你让步、叫这天下的女人都为你让步?……博雅娜……人——不能这么自私……你已经得到了世间最美好的爱情,难道都不愿为你爱人的天下付出些许的——时间吗?”御花园里已是繁花似锦,那些世间最名贵的花种几乎都在此地此时盛开。宁芳其实并不爱那牡丹、玉兰。她不过是谁家墙角都可能微露的一株喇叭花,并不值得多么值钱的肥料与意美的赞词。她不是不明白自己已经得到太多,可这些经年累月被她占有的真是不是她生来就应该拥有的吗?不是对她已经太过痛苦的前世的补偿吗?“给皇额娘请安。”宁芳看着这个美丽娴淑的女孩,似乎是小三的那个表妹。小三曾说过,娶她既是给他的母家抬位,亦是利用她的聪慧。是的,利用。宫里最直白的存在意义。这么如花般的少女,在前世谁人不是父母掌间公主?那自己呢?有什么可以被利用的?如果可以被利用是一个人存在的证明,那我自己呢?我有什么可被利用的?……我甚至还不如一个宫妃身边的奴婢有价值……更或者,我所有的价值都只是来自于小三,来自于他所说的需要和别人眼中的一无是处。“皇额娘?”温腕等大宫女已被居了起来,此刻宁芳身边的是苏茉儿给补的一个。宁芳扶着她的手,却次没有回答宝仪,失魂落魄地往回走。宁芳刚踏进慈仁宫的北院没几步,就听见了玄烨的呼喊,一回首,便见他急急地撩着袍摆踏过宫门槛。那神态,没有人会说他虚情。却湿染了宁芳的眼眶。也许一切都是值得,谁知道呢?爱情既是那般美好,又使人患得患失。把着双方的手,在这一刻,宁芳真的觉得她拥有了全世界。“怎么了?是不是皇祖母同你说了什么让你伤心了?”玄烨一手把着宁芳的双手,一掌抚着她的脸,“别怕,有我呢,什么事也不会有的……一切——都会好的……”可事实呢?其实二人心里都清楚,谁也不能料定明天就在撑控中。只是,谁都不愿意去主动妥协。我们看似掌控了天下,却实在是被天下所掌控。抛不开亲情,抛不开道义,抛不开爱情,抛不开信仰,抛不开理想,抛不开世语……抛不开一切看似应该被抛下却是人性情感里最微小但天生的情怀。面对选择,面对取舍,谁也不能保证选的便是康庄大道,舍的便是心怀微小。宁芳仰视着她的信仰:玄烨,我能做到吗?缠绵这一天,宫里有太多人消失。太皇太后主宰了太多人的生死,可她不会直面那些人的生死,她只是坐在慈宁宫尊贵的榻上,一整天一句话都没有。皇上应该是最忙的,可他一步也没离开慈仁宫,只是坐于外殿强批着折子。太后似乎睡了一个老长的白觉。可她并没有,她只是向内睁着斗大的眼睛痴痴地愣神。也许所有人都想做些什么。可所有人都不知道下一步踏出的是对是错。玄烨又何常不知道那背对着他的人其实睁着一双比谁都大的眼睛可眼睛里却没有神光。宁芳又何常不明白要事一堆却不管不顾守着自己的人是怎样的需要她的支持。布木布泰又何常不清楚今天的退让所要付出的代价与余生都将顶受的风险。可面对抉择,谁都不能真的如何潇洒。宁芳觉得,她似乎真的能看见那些飞落的头颅和着紫红的鲜血,以及一声声的哀鸣……皇宫从来不是善堂。只是自己蜷缩成一团下意识的不听不看,而且还有人直接把她隔离阻决了那些风雨。可今天,还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吗?夕阳西落之时,玄烨起身去了慈宁宫。宁芳就着窗菱的隔木亲窥着他以身背移去,淡弱,并最终消失。心痛的感觉无以负加……只是这么看着,都是艰难残喘的苦痛,又怎么可能度过没有彼此的日夜?血红的夕色透过一片撕开的窗纸射在宁芳一块脸眶之间,仿佛成了某种恐怖的胎记,而那万霞的光辉直直刺入眼睛里,竟是芒白的时光……太皇太后与皇上的谈话远没有与太后的言语耗时。他们一坐一跪说道,不过是三两分钟的事。可沉默,却仿佛永无止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与信仰,谁似乎都没错,谁仿佛都有自己的悲哀,谁用尽了一生谋划的未来看来总与他人不能全然交融……沉默不代表顺从,更多时候,只是我们不得不妥协所做的最后一丝悲鸣的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