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也不甩她,正想如何消了这火,已有几个太监扭着个小太监进了内院。宁芳那口气已是顺了,只吐了那么几口血,脏腹似移了位的绞痛,呼吸间也不敢使力。可再是难,却见了那已近了的小太监顾不及了。素心扶了宁芳依靠着自己,颊边已是泪痕儿满满,不停问着宁芳哪痛哪疼。得得也看见了那小太监,正是三阿哥身边贴身的小监小春子,当下更是犯嘀咕,这小春子不在三阿哥身边,怎么这时候来了永寿宫,还被人五花大绑着提了进来?几个太监并侍卫提了那小春子丢在院中,其中一人回禀着:“启禀皇上,这小监在永寿宫门内鬼鬼祟祟,正要逃出宫去被奴才们抓来,交由皇上审问。”顺治正在火大,正有此奴才撞上前来,怎能挠了他去?也不审也不问,只想着好好打死几个才好震了震这般主子们。“给朕打,就在这打,往死里打!”有内监搬了椅子,顺治坐了。也有内监搬了凳子并棍子,把小春子像面条儿似的理在细凳子上,一、二、三,已是打起了板子。那小春子虽小,也是知道理儿的,也明白自己是叫也没有用,故而,整个院子里此时除了木棍子击在肉体上的沉闷的“嘣、嘣、嘣”的声音,再也没有杂音。宁芳盯着小春子已然扭苦在一起的脸,不禁潸然泪下。他才多大儿?十岁?十一岁?还是十二岁?宁芳挥开素心,赶爬了两步:“皇上——他是小春子——侍侯三阿哥的小春子——他与此时没有关系没有关系的——你挠了他吧,挠了他吧——”顺治见皇后没了形象的趴在地上,满面泪水儿为个奴才求请,当即更是厌恶。“三阿哥?”顺治收缩下眼眶,“与他无关难不成与三阿哥有关?”宁芳一听他这胡绞蛮缠,当下不知如何开口,怎么是越说越错了去?“关玄烨什么事?关他什么事?!”宁芳现在是恨不得上去咬那顺治几口,咬碎了他去。这两人在这里争质,那箱小春子已是生生受了二十来下棍子,次次沉重。宁芳再看去,他已是青了脸色,唇上一撮撮血肉儿,目光拧在一点,却愣是一声不出。宁芳的眼泪哪还能自持,再甩了上前扶她的素心并得得,发了狠地向小春子冲去。她此刻已是管不了其他,知道对着顺治说什么也是没用。小春子不能出事,他是小三身边的人,虽只是个奴才,玄烨对他也是有感情的。玄烨那么个本就没多少人疼的小孩要是连这唯一相信的奴才也失去了,自己要怎么向他交代?自己要怎么才能让他不伤心?自己……宁芳也不去想别的,只是要救下小春子。顺治虽然是皇帝,刚刚也打了她,可总不能真的把她打死了?于是此刻儿她也不痛了,拼了力的起身冲到小春子身上,一下子把他护在身下。好了好了,没事没事。那执杖的太监正狠狠用着刑,却不想当下闪过个人,他也不及停捧,当下那一记重棒就打了下来。素心已是惊破了肝胆,心里只完了完了的喊着,这一棒子下去,皇后不死也脱了层骨去。“住手——”宁芳是疼,那一棍子确是打了下来,已听着击中人肉骨的声儿,可她却没有太痛。她回了身去一看,却是得得那张瘦弱抖动却还扯了把笑的脸。宁芳很想也回他一个笑,可她除了大量的泪水儿是扯不出一丝笑脸儿。“皇上!你这是在做什么?”正院门口,正是扶着苏茉儿立在当下的太后。宁芳见是太后,终于能缓了缓,也顾不上其他的只想着把小春子扶下来,却不想缓懈了的神经此刻是一丁点儿也不听使唤,不但自个儿从小春子身上跌了开来被迎上来的素心与得得抱开了几步,那小春子也从凳子上摔下,背向下的塌在那里。“皇上,你这是做什么?!”太后的身儿明显没有好全,一步步近了皇上,看了眼宁芳,“你还想再打死个皇后吗?”顺治见宁芳扑了身去替那奴才挡棍,也是吓了一跳。再听太后如此质问于他,心里觉得委屈。“朕只是杖责一名奴才,皇后非要替了那奴才去,于朕何系?”“皇上为何要杖责那奴才?”顺治皱了皱眉:“他鬼鬼祟祟在永寿宫门前,怕就是对皇贵妃下毒之人!”“三阿哥的近侍能是那下毒之人?”“这宫里都是要害宛珍的人,说不定三阿哥也有一份!”“你——”苏茉儿直抚着太后的身背,“你心心念念都是你的宛珍,又何尝顾过这宫里的其他人?!皇贵妃要是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会被人惦记着害了她去?!”“皇额娘——!”顺治气得拿手指着太后。太后满眼苦楚:“好,好,好……这就是哀家含心如苦养大的儿子,哀家的福临啊——你心胸如此狭窄,事事记仇,半分没有你皇阿玛当年的气神,哀家……哀家如何去向你皇阿玛交代!?”顺治抖着放下手,听自己额娘如此说他,背了面去。“朕就是如此,朕怎么心胸狭窄了?朕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有什么错?难道就任了你们把她害了去?!”太后见儿子如此,也是心伤的无法再语,只低了首去。宁芳并不听他们说什么,只是望着前方几步处仰面躺着的小春子。见他一动不动,心内只是害怕。再见他抖了抖唇,忙抚开素心与得得,爬上前去。小春子睁着只开有米粒大小眼睑的右眼看着宁芳,没有一处好的唇抖动着。宁芳也来不及哭了,手脚并用的再爬上去点:“小春子,你想说什么?小春子?”所有人都被这箱的皇后引了视线去。小春子的唇还在抖动。宁芳却不知他要说什么,急得又是满泪儿。抹了把脸水儿,把耳朵凑到小春子的口边,好不容易听清楚了,却是:奴……奴才……小……春……子……冤……枉……宁芳再也自持不住,坐在他面前大哭了起来:“啊……”等她终于把几口子心痛与委屈哭出来了,再去看小春子,却已是一动不动,小米粒的眼孔儿还是张着,唇却已是不动。宁芳突然觉得口腔里像是被万针齐齐刺入,满口的涩儿。抖动着右手试了试面前人的鼻下,却早已是无息无波。宁芳闭着双眸对着几乎看不见天的琉璃瓦儿,泪如雨下:“为什么……为什么?……他才只有十岁……只有十岁……为什么……为什么?……”当脸颊儿终于又是湿润,宁芳偏了头看向顺治。这个人,这个人,这个人……“皇上……”她语调正常,“你杀人了……你杀人了……”顺治打了个冷儿,见到皇后如此正常却失心疯的样子,似乎想起了记忆里那么个人,圆润艳色,指着他道:“福临,我没有——!福监,你冤枉我——!”“你杀人了……你杀人了……”宁芳从没有这么恨一个人,这么轻生生夺了一个无辜孩子的生命,在她面前,在她面前!这是质问,这是彻彻底底的质问!“来人,把永寿宫小厨房里所有的人都给朕斩了!斩了——!”宁芳直盯着顺治,他却已不再看她,几步入了内殿,抱了董鄂氏出来,丢下这么一院子的女人一步不停地走了出去,没有回头。太后气背了过去。当下是一片混乱,进进、出出,来来、往往,快快、慢慢……一切声音渐渐在宁芳的耳朵里消失。天空很蓝,没有一片云儿。慢慢的,宁芳觉得无法呼吸。好久没有这种熟悉的感觉了。吸进的气儿在胸腹里左转右撞,像是机器里的撞珠。漫过,漫过,海水般漫过她的胸,她的脖,她的口,她的鼻……直到,完全淹过……什么也看不见……“奴……奴才……小……春……子……冤……枉……”小春子——“我们宁宁要快快乐乐的……”妈妈——“要坚强,不要哭,只想快乐的,过好每一天……”爸爸——“呵呵,宁宁……呵呵,宁宁……快来呀,快来这里……宁宁,爸爸妈妈在这里……宁宁……”是爸妈,站在草地里拍着手等我。“奴……奴才……小……春……子……冤……枉……”小春子,小春子,你——很疼……很疼……我很疼……家——我想回家……疼……风雪之后自那些永寿宫的盛宴后,皇上直守着皇贵妃十日,从九月二十六日幸南苑,至今未归。十一月初九,上猎于近畿(京城周边);至昌平;祭明陵;居汤泉;至三屯营……一路御行,二月不归。入了冬,紫禁城内人烟罕寂。太后病着。皇后病着。皇贵妃病着。没有了皇上,高位者免了定省,妃嫔们也身安处生之道,也是闭门不出。大贵妃起先儿还日日到太后面前去说笑,几日后太后就什么人也不见了。十一月二十这日入夜,京城飘起了大雪。次日,那雪没有稍刻的停意。紫禁城白茫茫一片,只那高挑的角檐儿还能见到那么一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