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宋老师当年和我恋爱的时候,还不是和你一样?”祝舒雅出言嘲讽。一想到她曾把宋欲雪伤害,一想到这样一个人曾经对她低头,她就有种变态的快感。这无疑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草。不断地拼劲全力在自己姐姐面前维护宋老师和自己刚刚燃起的理想的随春,无法接受自己姐姐和宋老师恋爱过的事实。她的眼眶里已经有眼泪打转了,似乎一眨眼就能齐刷刷掉落。祝随春不可思议地问:“姐,你和宋欲雪?”一上头把秘密说出了口。祝舒雅一个头比两个大,她拎包走人,结完账的她在店门口犹疑了很久,却又重新回头,找上了自己的小妹妹。说到底,还是那个会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小女孩啊。祝舒雅抱了抱失神落魄的随春,似警告又似安慰:“其实小孩也挺好的,可以的话,就一直做个小孩吧。”反正她有避风港,不像她,不长大就只有被社会淘汰。祝随春摇了摇头,她从祝舒雅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金鼎轩的,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漫步在河边的,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给宋欲雪打的电话。她这一两天接受的连贯攻击实在太多了,她急于需要一个安慰。当宋欲雪抛下同老师的聚餐和下午茶会谈赶过来时,随春正可怜巴巴地蹲在地上,她朝宋欲雪伸手,昂着头,奶声奶气地说。“宋老师,你可以抱抱我吗?”祝随春眨了眨眼睛,那里还残留着哭泣过的痕迹,她神情十分诚挚,说,“我可是,刚刚抱过祝学姐的。”抱过你,曾经日思夜想翻来覆去也忘不掉的女孩啊。祝舒雅错了,她说祝随春和当年的宋欲雪一样。但宋欲雪清楚,祝随春比当初的她更为直接也更为勇敢。年轻的一颗心,似乎奋不顾身地燃烧了起来。宋欲雪叹了口气,上前,蹲身,张开双臂把祝随春揽进怀里。拥抱是人类最为亲密的动作之一,祝小四靠在宋欲雪的怀里,胸膛那片的肌肤在绵软地起伏着,同呼吸一起,轻缓而极富抚慰感。宋欲雪松开了怀抱,拉出一段距离,伸手以指腹将随春眼角的泪蹭掉。宋欲雪轻笑,“哭什么呢?我欺负你了?”祝随春摇头。她哪里欺负她了。是她一直在欺负自己。宋欲雪啊,这个凛凛如雪的她,原来也和她一样热烈地爱过一个人。而这个人,还是她的姐姐。祝随春实在分不清这是缘还是孽了。祝舒雅说的也没错,在宋欲雪面前,她好像一直都是一个小孩。宋欲雪全然不知道眼前的小孩经历了什么,但她提起祝学姐,她就知道必跟祝舒雅有关。宋欲雪叹了口气,注视着祝随春的眼睛,澄澈像是泉水,她道:“跟我好好讲讲?嗯?”她们坐在了公园里的小阶梯中,正值金秋,来往的行人很多,休闲静谧。风吹过的时候会卷起叶子,踩碎的声音也不绝于耳。可是祝随春的整个世界里就只剩下宋欲雪了。“我是不是,很幼稚?”祝随春闷声闷气地问。其实问出这句话就已经足够幼稚了。宋欲雪看着不远处带着孙儿玩闹的老人,道:“幼稚又有什么不好呢?”成长都是在时间的洪流里裹挟着发生的。花是要开在白骨里的,才会是大家看到的明丽模样。能够幼稚是种天分和幸运。人总是会更加吹捧自己所做不到和没有的,比如大部分人谈及理想和那些坚持不懈的人,是因为他们大多都沦为了向现实低头的人。其实理想主义和现实主义又有什么高下之分呢?有分别的不过是人类而已。“宋老师。”祝随春讲话时带着鼻音。她拿手背蹭了蹭鼻头,那里刚刚冒出一个鼻涕泡。这惹得宋欲雪发笑,从包里掏出纸巾递给她,“你个小邋遢。”“不。我才不是。”祝随春把自己拾掇得干干净净,她说,“可是宋老师你,不幼稚啊。”祝随春对于宋欲雪的情感,很大一部分在这一句话里被暴露无遗。很多人总是去爱自己想要成为却失败的那种人。比如祝随春,宋欲雪这样的存在,就是她抬头仰望着的星星。爱。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种自我人格的修缮弥补和填缺,是一场自我完整的旅途。宋欲雪是祝随春想要的那份成熟。可对宋欲雪来说,祝随春是她,曾经丢失而无可找回的那份纯真。勇敢直率,又相当胆怯。“听着,阿春。”宋欲雪挽起了耳边的碎发,眼神清醒而直接,“我幼稚过。所有人都幼稚过。”阿春。祝随春心里泛起蜜糖的甜。这是有点年代感的称呼,显得同一切都截然不同。“你还小。你不得不承认在我和你祝学姐面前,你就是个小孩。这是事实。但是你要知道,年龄和资历并不是你一直这样的理由。人总是要学着长大的,就算最后你可以抵抗洪流保留纯粹,你也应当知道人是如何长大的。”“不要一味地畏惧和抵抗成为大人。只有舍弃梦想时,一切才会衰老枯萎啊。而梦想,可能就是别人眼底的,你的幼稚所在。”“宋老师。”随春有些发愣。宋欲雪淡然一笑,“你叫我一声宋老师,我好歹得当的起这称呼吧?”随春说:“如果我最后,最后变得像……像他们一样。你会失望吗?”变得成熟而市侩。这当然不是贬义词。这个世界需要理想,也需要现实。更可以说,没有现实者的基调,理想者根本无处可依。宋欲雪回答:“那我和他们一样,你会失望吗?”祝随春想,她还是会有失望的情绪的。可是她可以理解宋老师,尽她最大的努力,理解她的一切。所以她好像也得知了自己问题的答案。“你真的要结婚吗?”宋欲雪笑出声,“你都知道我和你祝学姐那点事了,还以为我要结婚?”祝随春红扑扑着脸,有点丢面儿。“不过也是,我啊,得跟他要形婚。”“形婚?!?”在从小就出柜的祝随春的眼底,形婚从来都是懦弱之人的选择。生而为人,活着的目的不是为了成就自我吗?不管为了什么原因,她总觉得,这些没有坚持的人,是弃甲的逃兵。祝随春问:“为什么?”宋欲雪说:“逃不过啊。”她看着头顶的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看着远处的老人牵着孩童离开。早在四年前开始,她活着,就已经不是纯粹的活着了。很无力,但是别无选择。“失望了?”宋欲雪问,她看了眼祝随春,又把目光移开。失望了吗?失望了啊。可是看着宋欲雪那张脸,她怎么也说不出这句话。宋欲雪啊,无论如何,都是她心里的星星。祝随春不说话,但宋欲雪懂这是一种默认的回答。她也对自己失望了,但形婚这条路,也不比出柜简单,甚至更难。其中所要面临的一切,都是不可控的,牵一发,则动全身。她压力很大。“祝舒雅怎么给你讲了那事?”宋欲雪想起来。祝随春下意识不想让宋欲雪知道她和祝舒雅的关系。她开始撒谎:“今天中午她请几个同学吃饭嘛,大家就起哄,没憋住吧可能。”祝随春观察着宋欲雪的神情,小心翼翼,“老师,你生气了吗?”宋欲雪觉得好笑,“我生什么气?她讲的也是事实。”恋爱是事实,她为祝舒雅付出的过去也是事实。没什么好解释或者否认的,那都是她的青春。只是她和祝舒雅,还有账没算完。手机响起,宋欲雪接了电话,她挂断后问祝小四:“我这边有点事。你一个人回学校可以吗?”祝随春点点头,“老师你去忙吧!”独行这件事,她觉得自己是完全ok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