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社的合宿如同先前计画,在隔壁县市的露营区进行。他们租了小巴士,大约可以坐十到十二个人的那种,新生和社员的比例大约各占一半,怕晕的梁杏同和其他几个社员坐在中间,褚凡、方可亘和叶雨和坐在中后段。沿途的山路有些颠坡,幸亏雨在他们离开原先的县市后就停了,大约两个小时的车程,最后他们停在一栋漂亮的小木屋前。橘色的灯光给予温馨的氛围,他们租的是一整栋的小木屋,业主在门口向他们招手。一路上褚凡的心情糟糕到异常失落,即便告诉方可亘和叶雨和,宣洩后的心情似乎也没有获得改善。他不断想起穆楠那时一脸快哭出来的模样。原来自己的喜欢让他困扰成这样了吗?叶雨和先前说的,是指这种心情吧,当喜欢造成另一个人的困扰,不指示对方心里难受。自己的胸口也一直被什么紧揪着不放。叶雨和搭上他的右肩,揉揉他的头说道:「别想了,就当出来散散心?」方可亘也扑上他的后背:「学长,这两天我的烤肉就靠你了喔。」「你怎么只想到要吃啊?」「那你就不要吃,我帮你一起吃掉好了。」两人在前方打打闹闹,欢乐的景象多少让褚凡转换了心情。也是,告白失败就失败吧,愁眉苦脸也无法改变什么,他抬头望向天空,没有光害的山上繁星点点,大把大把的金光撒落全都尽收眼底。他现在要做的就是什么也不想。跟着前方的两人,脚步稍微轻盈了一点,他们踏入小木屋。所有的灯都带有夕阳的顏色,照亮小木屋的每个角落,最里头的客厅有沙发、电视,一旁则是厨房和冰箱,里头供应着几瓶水和免费的饮料,需要的器具也都放在柜子里,一楼有a、b两间客房,里头各有两张双人床。从一进门的地方,可以看到左前方有楼梯通到二楼,二楼的东西就比较少,主要有一张四方型的木桌还有四张座椅,也许是给客人拿来聊天用的。除此之外,还有另外c、d客房,如同一楼一样的房间配置。再来就只有一些热水壶、茶包放在二楼。业主和他们介绍设备,一整栋主要分为两个楼层,分别都有房间,只是一楼另外多了厨房还有客厅,适合团体在这里聊天、吃饭,浴室上下楼层都各有一间,烤肉区则在外面,是另外付费和事前预约的,原先他们就已经预订好了。基本上除非下暴雨或其他气候不佳才可能禁止使用,大多数没有特别限制,但想当然垃圾必须自行清理。业主还特别宣传,这两天都有免费的夜游活动,给了他们一张宣传单,并提到晚点如果想参加可以穿着轻便的衣服,但预定时间到指定的集合地点就好。眾人点点头,大致说明完毕后业主便先行离开,他们打算先来分房间。梁杏同让男生都住在一楼、女生则都住在二楼,以免临时有状况发生时在一楼的男生可以立刻反应。「女生只有五个,房间你们再自己分配。」方可亘带着一群学妹走上楼:「那我们先上去囉。」「男生有六个,怎么分?」「三个三个?」有个学长突然提议:「要不玩大一点,二四分吧?两个人的可以自己睡大床很爽欸。」褚凡表示没意见,叶雨和则赞同这个玩法。猜拳决定后,结果是褚凡、叶雨和两个人睡在a客房,其馀的人睡在b客房。叶雨和一手勾着褚凡,笑瞇瞇地走向a客房:「那我们就先去度蜜月啦,不要来打扰我们喔。」「十分鐘后记得出来啊,要准备升火了。」两人摆摆手,走进了房间放行李。「不觉得住小木屋超有感觉吗?」「很漂亮。」除了床和沙发不是木製的之外,其馀的东西都带有木头的色调,空气中也飘着一股淡淡的木头香,房间内没有电视,猜想也许是想让住客更能专注在身旁的大自然里,窗户一打开就能看见外面的星空,沙发前有一个圆形的小茶几,房间内有厕所、但没有盥洗的功能,只有单纯的马桶。这样的环境待久了,有种放松的感觉。褚凡把行李袋丢到床上,整个人一躺,舒服地快要陷进去,他闻着刚替换好的床单还有木头交杂在一起的味道,晚上一定很好入睡吧。暂时地,让他先忘记那些令人痛苦的事吧。纵使逃避也好,如果能不那么伤心,那么逃避倒未必是一种最坏的方法。他打算换一身轻便的衣服,脱掉身上的衬衫后,换上了白色短袖,长裤也换成了五分长的棉裤,感觉更加放松。叶雨和也换掉原先的穿着,换上一身黑的穿搭。「突然觉得很想睡。」「晚上再睡啦,走吧,要去升火了。」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他们应声后便整理好衣着,打开房门、穿越了大门走到外头。几个社员已经开始在帮忙,叶雨和走过去帮忙处理还有串食材。「褚凡能帮忙过来切蔬菜吗?」叶雨和赶紧衝出制止褚凡拿起菜刀:「劝你不要,这里会出人命。」他指示他去烤炉前等着。「知道了。」他站着盯着烤炉,夕阳般的火焰在木炭间熊熊燃烧,他拿起手机滑开了对话,没有新的讯息进来。更准确的说,没有穆楠的讯息。方可亘将一杯可乐递到他面前,站在他一旁说道:「学长,听说你厨艺不行啊。」「烤肉我还是多少可以的。」他喝了一小口,放在一旁的小桌子上,递了两张板凳,方可亘也跟着坐下。没多久叶雨和拿来了几盘处理好的肉串和蔬菜串。「蔬菜要比较久,可以慢慢烤。」他叮嘱一会,转头又回去帮忙。褚凡点点头,站起身把几个青椒和香菇粽合一起的串烤,依据放到烤盘上。另一边也将油脂比较多的猪肉先放了上来,利用滴下的猪油加强火势。方可亘站在一旁替他看着。等待的时候他又忍不住地想拿起手机,手伸到口袋时却停顿了。她站在一旁似乎欲言又止,最后开口说道:「他有传讯息给你吗?」「没有。」「这样啊。」「我是不是伤害到他了。」方可亘抬头,脸上是疑惑、犹疑的神情:「我觉得你才是被伤害的那个。」他确实被他的话所伤害。被名为语言的刀刃刺向全身各处,然而他同样觉得自己也是持刀者。「他的表情看起来快要哭出来,方可亘,」他转头面向她,火光与黑暗隐约地遮住了他的脸,然而有那么一刻她看到了他眼眶中漏出来的后悔。「喜欢一个人是这么难过的事吗?」「早知道会让他这么痛苦,我就不说出来了。」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停顿了许久才再度开口。「之前不是说,我向叶雨和告白失败的事吗?」她向后退,坐在小板凳上。
「说我很快就放弃了,那是骗人的。」「其实偶尔想到还是会难过,可是喜欢本来就不会只有开心的事,痛苦的事情也会发生。」她一手放在他肩上:「我知道你觉得伤害到他很自责,但不要忘了你也是难过的一方,感情里如果要追究自责或后悔,追不完的。」「你尽全力表达自己的情感,已经很好了。」有那么一刻,他感觉自己的眼眶一热,然而他很快就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点点头,将注意力重新转回到架上的烤肉。也许感情里每个人都是持刀者。幸运的话会遇到彼此都愿意把刀收起来的人,运气不好就可能遇到会刺伤你的人。可是不要忘了自己也是持刀者,也有选择是否要伤害他人的权利。更不要忘了自己也是伤者,要记得去心疼自己的伤口。他低头看着双手,抚摸着自己手上仍明显的疤痕。方可亘望向不远的前方,那里有着叶雨和忙进忙出的背影。饭后一群人将垃圾收拾过,便回到室内排队洗澡,等待晚点要一起集合去夜游。褚凡早早洗好趴在床上,叶雨和坐在外面等着其他人,他无聊地又拿起手机滑了滑。依旧一点消息都没有。该主动打给他吗?可是他们也不算吵架,就算打过去他接了,大概也不知道要讲什么。他翻起身走向放在沙发上的包包,手往暗袋摸索一阵,最后拿出装着糖果的夹链袋。里头只剩下一根棒棒糖。他拆开包装含进嘴里。「好酸。」他纳闷地从嘴里抽出,看了一下手上的包装纸,上面标着柠檬口味的。「放这什么口味啊……」褚凡发出无奈的感叹,然而又把糖丢回嘴里含着。叶雨和走进房间时,看见他在吃糖便伸手向他讨要:「你怎么有糖果?我也要吃。」「最后一支,还是柠檬的。」「哇,那算了。」叶雨和擦着头发走到他床上坐下:「如何,心情好点没?」「普普通通。」他翻过身仰躺在床上,吐出长长的一口气。「要不要和哥哥聊聊?虽然我的经验对你可能没帮助。」他坐起身盘腿,深思熟虑之后开口问道:「你有喜欢上别人过吗?」「有啊。」他一副信誓旦旦地点头。「我指的不是砲友。」「真的有啦,高中的时候有个交往三年的女友。」「怎么没听你说过?」褚凡露出惊讶的表情。从熟识以来,叶雨和在印象中就是那副轻浮的模样,现在他的话引起褚凡的好奇心,这件事估计连方可亘都不知道。叶雨和把发尾末端的水滴擦乾后,将毛巾披在身上,双手向后撑在床上:「我们是上大学前分手的。」「你劈腿吗?」「才怪,我们感情超好的。我以前甚至认真想过,大学毕业后还在一起的话,我可能会和她结婚。」眼前的叶雨和,少见地露出认真的神情,然而脸上仍掛着熟悉的微笑。「很白痴吧,我竟然真的动过这种念头。」「那后来为什么分手?」「因为我们考上了不同的大学。」他的眼神一时闪过落寞,像是进入了过去的回忆:「她是那种很自卑的人,我说我们感情这么好,远距离不是问题,后来开学前的暑假,她搬去了学校宿舍,我们曾经尝试了两个月的远距离。」「但她还是太不安了,不管我怎么做她都没办法安心。」「最后是她提分手,因为我们都不想让彼此继续痛苦下去。」叶雨和恢復了原先吊儿啷噹的微笑:「就像我之前说的,不是所有喜欢都能在一起啦,有太多复杂的因素了。」「当你的痛苦大过喜欢,继续下去似乎也没有意义。」当你的痛苦大过喜欢,褚凡在心里复诵一遍这句话。「那你后悔喜欢上她吗?」「不会啊,在一起的那三年我还是很开心。」他叹气无奈地笑出声:「真要说后悔,大概是自己没能让她再安心一点吧。」「但你已经很努力了。」「你也是啊。」褚凡和他对视,一时愣住地说不出话。他在自己最没有想到的情况下,喜欢上了一个人。这个人待他温柔,虽然有时候会叨念他,可是他知道那是一种关心他的表现,他收走了他的菸盒、换成了糖果,偶尔他说某道菜很好吃,后来就会发现那道菜出现的频率变高。在他闯祸的时候,他虽然生气但没有责骂他,而是先关心他受伤的地方、替他包扎好伤口。纵使他们真正熟识的时间并不长,他还是很喜欢和他相处的每一个时候,他没有自信说是全世界最喜欢他的人,但每一刻他都用自己的真心在对待他。他喜欢那在阳光下非常漂亮的茶色头发,喜欢那双饱含各种神情的双瞳,喜欢看他替植物浇水时的认真,喜欢他冬天发抖,鼻子冷得通红的样子,喜欢他煮好饭,走到房间探出头来叫他吃饭的样子。穆楠来到他家的第一个晚上,他曾在半夜醒来过一次,看见两人面对面几乎快抱在一起时,他很紧张、几乎僵住无法动弹,然而看着眼前的他躲在棉被里,看起来很安静地睡着,温暖的躯体令自己感觉到安心,那时他庆幸自己当初的脱口而出,促使了他们有更进一步相处的机会。他一直很温柔,然而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不想让他也对别人这样做,纵使只是作为想要照顾的弟弟、同居的室友也好,什么都好,只要他只对他这样,那就没关係。他想要的原来不是在一起。而是他心中最为特别的位置,他想佔据那个位置。眼角好像松懈地滑落了眼泪,他慌张地弯腰摀住住脸庞。叶雨和一把将他勾过来,拍了拍他的背,感受到褚凡身体默默地颤抖着:「没事没事,发洩出来会好一点。」他没有嚎啕大哭,也没有大吼大叫。褚凡想起自己上次哭,是在来到育幼院的那一天。那天晚上也下着暴风雨,他小时候很怕打雷,遇到打雷都会吓的大哭。可是当时他没有像往常一样,他只是缩在角落的棉被里,听着周遭孩子均匀的打呼声,一个人躲在棉被里颤抖啜泣。那一次他怕的不是打雷,而是发现打雷的时候,能让他感到安心、可以撒娇的人都不在了,他害怕的是一个人的感觉,害怕一个人被留在生者的世界,害怕死去的家人忘记他、也怕自己终有一天会忘记他们。一直以来他都逃避着这样的想法,直到现在才得以与恐惧面对面。这次也是,他双手摀住脸,眼泪仍多到从手指的间隙中流出来,叶雨和只是在一旁静静地没有说话,直到他冷静下来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