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秘密抢运黄金,定海机场的建筑,同由经国暗中进行。他说:“记得父亲引退之后,交我办理的第一件事情,是希望空军总部,迅把定海机场建筑起来。那时,我们不大明白父亲的用意,只能遵照命令去做,父亲对这件事显得非常关心,差不多每星期都要问问,机场的工程已完成到何种程度。后来催得更紧,几乎三天一催,两天一催,直到机场全部竣工为止。到了淞沪弃守,才知道汤恩伯的部队,就是靠了由定海基地起飞的空军掩护,才能安全地经过舟山撤退到台湾……。”[12]足证蒋先生对时局的看法,比较现实和深远。意识到渡江只是时间问题,发表陈诚为台湾省主席,他心中已有了退路。何(应钦)内阁于三月二十三日登场,人事纷争,稍有头绪。一面备战,一面和谈。南京派出张治中为首的和平的表团,北上议和,南京的腹案,原是一厢情愿的幻想,要求“立即停止一切战斗行动”,希望隔江而治。毛泽东陈兵江左的,是百万雄师,他誓言非“将革命进行到底”不可。四月初,溪口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长江的防务上,蒋先生比谁都清楚,能战始能言和。而南京的和平攻势,未尝没有备战言和的意思。七日清晨,下榻丰镐房的经国,收到嘉兴、上海同时发出的急电两封。字数寥寥“……贾亦斌昨晚叛变,总队长黎天铎等下落不明……。”自戡建小组组长朱特立于前年八月在武汉“失踪”,这是半年来的第二宗众叛亲离,经国的感受,任何人凭想象,可以作出自己的结论。七日那天的日记,只字不提,只说了些和战方面的大事。蔡省三说:经国“曾痛哭流涕的向乃父作检讨”,报告有之,“痛哭流涕”未必,我们只好当“据说”,姑妄听之。为了便于读者一窥全貌,预干总队兵变,宜详作交待。贾亦斌行伍出身,后考进陆军大学。一九四六年夏,由彭位仁推荐,受经国赏识,由青年军复员管理处组长,而国防部预干局副局长,而代理局长。济南失陷后,国防部预备在长江以南,组织新军。时任次长的林蔚,问计于贾,贾说,干部可出自青年军预备干部,“至少一万人是不成问题”,这就是预干总队的由来。一九四九年二月,总队调到嘉兴,贾自兼总队长,任命黎天铎、林勉新为少将副总队长,人员四千,设四个大队。贾事后承认,“多数人认为国民党已经没有希望,各人要自谋出路”,“因此,我对国民党绝望,决心投向共产党”。前年十月,和中共地下党员段伯宇,在南京中山陵取得联系。贾:“……你看我们怎么办?”段:“要自己抓武装才有办法……。"[13]最初,贾和伞兵总队第三团团长刘农畯,计划在南京起义,“把在南京的主要军政人员都抓起来,送到解放区去。”但因部队调派而未果。贾积极布置起义的蛛丝马迹,溪口方面略有所闻,特派江国栋携带大批银元住在嘉兴的一家小旅馆里,暗中调查。三月上旬,贾应召前往奉化和经国举行面谈,经国丝毫不动声色,暗中通知南京,把贾的三项职务解除。代局长由徐思贤接任,总队长黎天铎升任。贾虽解职,新命仅国防部部员,却无碍于起义行动。四月二日,接到中共地下党的指示,决定在嘉兴举事,“经莫干山向天目山挺进,与苏、浙、皖边区游击队联系,策应人民解放军过江。”预定起义的日子是四月十五日。贾于四日潜至嘉兴,六日,为黎天铎获悉。因而日期提前。贾在《嘉兴起义始末》一文中这样记着:“天色垂暮,李凯宾派了十几名学员持冲锋枪来接我,到西大营后,操场上这里一堆,那里一群,干部学员们正拿起武器,整装待发。见了我,纷来握手,气氛紧张热烈。我立即同学员们一齐到黎天铎的办公室和他谈判,学员们和他评理,他不肯行动。到午夜十二时,还是相持不下,我看时间不能容他再拖,就明白告诉他:‘我是共产党叫我来的,你现在有两条路:一条是把我送到国防部,可以升官发财;第二条是跟着我们走.下令行军,到莫干山演习,限你考虑五分钟答复。’这时学员们有的把刺刀指向他的胸膛,有的把手枪对着他的后背。他见势头不对,叮得魂不附体,嘴唇发抖,对我说:‘你是我的老长官,你带的路不会错,我听你的。’这样,他才拿起笔来,下命令‘行军演习两天,”[14]起义部队抵达乌镇,国军兼程赶到,七日深夜,分三路突围,黎天铎和潘振球趁形势混乱逃脱。贾历尽艰辛,走了七天,剩下几十人,逃到江西吉安。从全局看,事变的本身,微不足道,即使贾顺利将部队完整地带到天目山,对国军的防御,并起不了多么严重的骚扰破坏作用。反正,民心士气,已听天由命,无再战的决心。国军阵前起义的,从东北的滇军开始,到徐蚌会战,层出不穷,亦见怪不怪。然而,预干总队,是经国的嫡系,含有“勤王”的意义。外界议论“从蒋家的心窝里反出来了”预干总队能起义,住在宁波的绥靖总队,是否还靠得住呢?[15]由于挫败中所得到的教训,经国到台湾后,全力发展自己的特务组织,控制军队,控制学生,正是前事不忘后事之师的必然发展。“保密防谍”,疯狂推行,可能牺牲很多无辜的生命,但是,他坚信,是巩固领导中心的必要手段,多少代价,在所不惜。这是后话,此处不赘。共军于四月二十一日,分三路渡江,国军宣传的长江天堑,汤恩伯居然不如三国时代的孙权,一夕间,江南变色,似儿戏一般。兵荒马乱中,李宗仁和蒋先生,在杭州举行紧急会谈,下列对话,颇堪玩味:蒋:“对于和谈还有什么打算?”李:“我准备再派人去北平商谈一次。”蒋:“不用了,不必再谈了,过去共产党因为军事上没有部署好,所以才同意和谈,现他们已经渡江,再没有谈判的余地了。”会中匆匆决定:(1)宣告和谈破裂。(2)何应钦兼任国防部长,统一指挥陆海空军。其实,这两个巨头会议,可开可不开,对人心、对大局,无甚补益,南京于二十三日失陷,风雨苍黄,世道沧桑,又岂是浩叹而已。和南京失守的同时,太原被陷,内外形势之绝望,经国内心之沉痛,莫可言状。紧急措施,乃“决计将妻儿送往台湾暂住,以免后顾之虑”,同日(二十四日)与夏功权处理有关溪口之事务,作永别准备。中午,蒋先生嘱咐说:“把船只准备好,明天我们要走了。”临行前的离情别绪,见其日记:“上午,随父亲辞别先祖母墓,再走上飞凤山顶,极目四望,溪山无语,虽未流泪,但悲痛之情,难以言宣。本想再到丰镐房探视一次,而心又有所不忍;又想向乡间父老辞行,心更有所不忍,盖看了他们,又无法携其同走,徒增依依之恋耳。终于不告而别。天气阴沉,益增伤痛。大好河山,几至无立锥之地!且溪口为祖宗庐墓所在,今一旦抛别,其沉痛之心情,更非笔墨所能形容于万一。谁为为之,孰令致之?一息尚存,誓必重回敌土。”[16]经国“重回故土”的誓言,很有些麦克阿瑟离开菲律宾的气概,可是,他没有麦帅的幸运。由于长江的门户洞开,共军在江南平原的开展,好比脱疆之马,任意奔驰。国军的抵抗能力,至此消失殆尽。京沪线上的城市,转眼间全被“解放”。“这一战役,共军进军的神速,远在八一三战役的日军之上,”一位曾参与淞沪战役的记者,不胜茫然地写着,“同是当年的将领,碰上了共军,会这么没有自信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