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想过,他的一世功名确实是成就在万里北国的累累白骨之上,而生平的第一战,便在当下。车炼一时性急,又插话道:“盟主!你如何让一个外人——”向燕云冷冷的盯着他,目光中似乎带着条鞭子,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住口!”她的声音,充满了威严与尊贵。前些日子死死生生的教训只教会了她一件事,对于目前的风云盟而言,再没有任何手段比绝对的控制力更重要。车炼抬起头,满眼震惊,终于又缓缓低下头去:“属下这就去调拨人马。”向燕云冷冷地点了点头。李靖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雁门关血战之后,向燕云似乎已经学会了隐忍,但是这次咄苾有了危险,她的表现还是和当初一般无二,甚至不惜以云盟之力对抗突厥的精兵。她究竟是为公,还是为私?若是为私,咄苾和向燕云之间,又是如何的牵连?李靖回想起咄苾提及朵尔丹娜的神情,若有所思。向燕云嘿的笑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李靖不由得有些窘迫,好厉害的女子,当真目光如炬。向燕云背转了身子,缓缓道:“我的母亲,是当今可汗的亲妹妹,摩云公主。我外公一向视汉人如仇,所以当我阿妈爱上阿爹的时候,在宫中掀起了一场滔天巨浪,我外公差点杀了她……但是后来,我娘还是怀了我,爹爹就义无返顾的带着她逃走,南方的路被堵死了,他们就一路向北跑,终于在燕然山被人追上,惊吓之中,我出生了……草原上有个传说,说是在刀兵中生下的孩子,一生都免不了劳碌奔波,爹娘一定要立即给她起个名字,这名字起的越好,就越能冲开她的命。娘说……那天爹爹在苦战,天上有一只白鹰飞过,她看的羡慕无比,就叫我朵尔丹娜,希望我一生一世可以无拘无束地飞……我爹爹为了护住我们,苦战了一天一夜……我想爹爹他一定很爱娘亲,也很爱我,是不是?”李靖只能看见她的背影,向燕云的声音似乎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是的……”他回答,“那么后来呢?”“后来,连我外公和舅舅也出手了,我娘不忍心看见丈夫和父兄厮杀,就……跪在他们面前,自毁了面容,说是杀了我爹她也绝不再嫁人了,只求得他们谅解……”向燕云转过半边身子,轻声道:“我从没有见过我娘原先的样子,他们都说,我娘本来是草原上流云一样的大美人,可是自从记事起,我见到的就只是那样的脸……”“当时没有人帮我们,我的舅舅、哥哥们都恨不得让外公除掉我爹娘,只有咄苾哥哥,只有咄苾哥哥……他那年只有十岁,一向很喜欢姑姑,就冲上去护着姑姑,也死死护着我……外公终于放过了爹爹,但从那以后,两个人闹得很僵,再没有见过面。再过了几年,外公就去世了。他临走的时候,让咄苾哥哥到阴山把我抱了去,我见了他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他说:苍天之下,草原之上,只要看得见突厥牧马人的地方,就是小朵尔丹娜的家……”“你看,咄苾哥哥是唯一待我好的人。”向燕云平静地诉说,好像在讲一个和自己没有丝毫关系的故事,“可是我长大了,我们却彼此不喜欢起来……他和所有的突厥特勤一样,总想着带着突厥的骑兵,踏过黄河,成为真正的天可汗。而我……我不喜欢打仗,我爹是汉人,娘是突厥人,两边我都喜欢,又都不喜欢。汉人要突厥人的马和弓箭,反过来突厥人又要汉人的种子和布帛,可他们为什么一定要用抢的……欢欢喜喜地交换,又有什么不好?难道抢了南方的土地,真的还能跑马不成?”“呵……”向燕云忽然住了口:“我很久没有说这么多话了,李靖,你一定在笑话我。”李靖用力摇了摇头:“我明白,我一定会救咄苾回来。”李靖转过身,大步向门外走去——毕竟不过是个女儿家吧?即使有冲天的傲气,也免不了妇人之仁。女人恐怕永远都无法明白,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男人,天生的使命就是征服。(二)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汉&8226;李延年那里的长矛花团锦簇青年的歌声嘹亮天神从雪山上顺流而下可汗呵长寿吉祥天神从雪山上顺流而下清凉的河水福寿绵长战士的长缨只有烈酒才能洗净可汗呵英武威扬战士的长缨只有烈酒才能洗净战士的宝剑只有鲜血才能擦亮雄鹰也飞不尽大漠的宽广可汗呵万寿无疆雄鹰也飞不尽大漠的宽广战马也跑不完草原的边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汗呵泽被八方女萨满和男歌者低吟着祈福的歌辞,三百二十名鼓手在三十六个祭坛上擂动牛皮大鼓,连背后的阿尔泰山主峰也几乎被震动,所有人都坚信,神已听见并听从了他们的声音。咄苾的眼里没有歌舞和祭祀,他一口接一口地狂灌烈酒,这多少有些出格的行动引起了许多人的侧目。“这家伙,有点不像他了。”大王子阿达里低声道。“你要怎么象他?”二王子苏察也低低应声,“难不成要他把我们都……唔……了,才象咄苾特勤不成?”他挥手做了一个穿刺的动作。“也对也对”,阿达里灌下一口酒,端起金杯,向咄苾走去,“我去看看,他究竟在搞什么鬼。”烈酒灼烧着胸膛,咄苾第一次感到心口痛得发紧——他去战场找过,只有鲜血,一滩一滩的血。会是……她流的吗?不会的,她小小的身躯里藏不了那么多的鲜血吧。一个声音在纠缠他:是他,是他杀了朵尔丹娜!若不是他救下李靖,若不是他冒了风云盟的名,若不是……若不是他因为两个兄长的忌惮不肯动用部族的人马,她又怎么会沦落到孤身迎战大军,落得尸骨无存?一念及此,他不由一拳砸向地面,拳头碾着草地,汁水磨得满手。朵尔丹娜!朵尔丹娜!直到这一刻他才惊觉那个瘦瘦小小的影子竟已烙刻在他心间,再无法磨灭。“咄苾,怎么了?谁又惹着天神一样的咄苾特勤了?”咄苾猛地抬头,才发现大哥已经站在身边,这一声问出来,周围饮酒的众人一起把眼光投向自己,本来嘈杂欢腾的场面一片安静。“大哥,说笑了。”咄苾笑笑。“三位特勤……”萨满巫师走上前,适时打破了尴尬,“该你们献祭了。”咄苾用力地甩甩头,似乎要驱逐脑中杂乱的回忆,目光炯炯地望向阿达里,“大哥,请。”阿达里终归没有发难,一把握住咄苾的手腕,嘿嘿冷笑,走上主祭坛。鼓声又响了起来,萨满高声唱着:“北海的蛟龙呵,它四处寻找,谁拿了我的犄角?谁拿了我的犄角?从九十九重天到九十九重地,谁拿走我无上的武力?”两名亲兵牵上一头两岁的漆黑公牛,浑身上下没有一根杂毛。咄苾拔出刀,一刀斩下牛角,跟着唱道——“你的英武借我一用,还你的犄角!”公牛挣扎怒吼,鲜血流了一地,底下的人们一起欢呼起来。萨满又唱道:“西海的天王呵,他四处寻找,谁拿了我的金银?谁拿了我的金银?从九十九重天到九十九重地,谁拿走我无穷的珠宝?”二王子苏察将一斛明珠倾入火中,唱道:“你的财富借我一用,闪闪的明珠作为献祭。”和着臣民的欢呼,萨满又高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