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十岁上下的男孩,早已经吓得抖成一团,手里死死捏着一根苜蓿,不肯说一句话。越龙沙拉起他的手,把他托付给最近的牧民,心中多少有了一丝欣慰,但是,一种更加强烈的感觉充斥心灵。“我们回去么?没有找到咄苾,回摩天崖复命吧。”“不……我不甘心就这样回去!”越龙沙激动起来,“我们天鹰卫不应该是这个样子,不能是这个样子!兄弟们,你们肯不肯跟我去南方,我们重新整顿天鹰卫,到时候,咱们浩浩荡荡地回风云盟!”“南方?”交头接耳的疑惑声,更多的是向往。“是的。我想我明白了叔叔叫我们下山的用意。”越龙沙抬起头,看向无际的蓝天,“就像着南飞的鸿雁,等我们飞回北方的时候,就是昔年的天鹰卫重现塞北的时候!”这里的天鹰卫士多半见识过当年的辉煌,越龙沙的话迅速激起了所有人的反响,他们呼啸着纵马南奔,直指黄河以南的中原。巴林于尔根的大火似乎还要烧很久,一南一北的战马反向奔驰,这是一个没有章法和秩序的时代,热血如熔浆一般随时等待沸腾,死亡和生命同等卑贱,但也正因为这生死的卑微,英雄的光芒才丝毫不受阻碍地刺穿了火与血。如同无数个梦想着成为英雄的少年一样,越龙沙不在乎生死,适才短短的战斗完全勾起了他血液中杀戮和建功立业的渴望,迫不及待地去面对新的挑战。这个时代所特有的空气令他逐渐疯狂,天鹰卫的马队依旧飞速,好像生怕慢了一步,就赶不上英雄的黎明一样。朔方(一)萧瑟仲秋日,飙唳风云高。山居感时变,远客兴长谣。——晋&8226;孙绰向燕云重回大青山摩天峰。经此一役,太平道势力止于并州以北的雁门。经此一役,向燕云威震天下,风云盟上下归心。李靖也终于从鬼门关捡回了一条命。大病一场多少磨损了些他的英气,脸色显得有些苍白,本来合身的长袍也显出飘逸。阴山养病的日子如梦如死,到了康复的时候,才知道竟然发生了这许多的事情。李靖立在摩天崖之巅,俯瞰着北国萧瑟壮阔的山景,早年他也曾游历过塞北,但直到此时才真正领略到那种天地浑然的至美。他从怀中抽出一管短笛,轻抚,凑到口边,一曲极悲壮的《哀郢》缓缓流出。落日下,烽火半残,将军白发……李靖也不知道怎么会想起这首极难的古曲,只是心头一热复又一凉,便化作了那摧人魂魄的战歌。……千军万马踏地而来……笛声凄厉高拔,一折之后,又回环而下,愈来愈低,偏偏又愈来愈急,似乎当真有大敌当前,金城欲摧。李靖的额头微微见汗,只觉得胸口中气略有不足,但双目中却隐隐透出杀气,浑身的肌肉也已经绷紧,腰背挺直的好象一柄标枪。这一管简简单单的竹笛,被他奏的淋漓尽致。音节又是一撞,盘旋而上。这已是绝杀之境!三折,九转,李靖的眼珠开始发红,额头大汗滴答落下。“煞——”一枝雕翎箭破空而上。终于,一个响遏行云的锐音呼啸而出,似乎是天地不仁杀气与戾气瞬间齐放——那是千里大漠伏尸百万战火横扫而过的焦黑与落日终于西沉的悲壮。那管笛粉碎。李靖回头,向燕云手中握着一具弯弓,神情疲惫而苍凉。那枝箭——他知道这个小女孩不简单,却没想到她有如此的悟性,居然能助他闯过至险之关。“哦……李靖。”向燕云抬眼:“这支曲子叫什么名字?”“《哀郢》”,李靖微微一笑:“《哀郢》是《楚辞》里的一篇,也是这个古曲的由来。”向燕云看了看天外,依然是沉甸甸的铅灰,她叹了口气,道:“我以为,叫《落日》更合适些……不知道为什么,你吹着曲子,我似乎只看见了一轮快要沉没的太阳……”李靖无语,长长的沉默,余音依稀绕峰不绝,两个人颇有些尴尬。向燕云极少开口求人,此时似乎下定了决心:“李靖,你能不能教我这支曲子?”李靖点点头,这是一支杀气凝练的战曲,或许只有向燕云这样的人配的起。脚步响处,一名精干男子快步走来,停在向燕云身后一丈之遥,正是轩辕旗的旗使车炼。“启禀……盟主”,似乎还不是很习惯如此恭敬地对向燕云说话。“盟主……”车炼兀自躬身等着她:“可汗的使者送来急书,说是可汗病危,想见见你。”向燕云的母亲摩云公主是可汗嫡亲的妹子,这个秘密,知道的人并不多。而自从摩云公主殉夫自刎之后,向燕云更是完全斩断了和突厥的联系。向燕云心底一惊:“舅舅病危……怎么咄苾好像还不知道?”三天前,接到天鹰卫的鹰讯,说是咄苾已经轻骑赶赴天山,与二位特勤一并主持祭天的大典。越龙沙等携部众前往风盟盘踞的中原地面,要重整天鹰卫后,回来侍奉盟主足下。向燕云摇摇头,一丝阴霾自心底浮起,“可汗病危”,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对突厥王室而言,只怕就意味着无尽的流血,屠杀和兄弟相残。对于咄苾,这个小时候的玩伴,曾经对自己宠爱异常的表兄,她多少还是了解的,咄苾素来狂傲,对万事以卜筮先行的习俗常有不满,他若是得知父亲病危,只怕第一个举动就是奔赴王宫,决不会再千里迢迢赶去阿尔泰山。一旁的李靖若有所思,忽然插口:“燕云,可汗若是驾崩,你看谁会即位?”“不知道”,向燕云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突厥与中原汉室一样,也是长子继承汗位;不过……另一点上也和汉室一样,极少有一次汗位是可以安安稳稳传下来的。而且草原诸部信奉武力,即使夺下的王位也没什么人异议……咄苾,他治军的才能只怕不是两个兄长所能比肩的。”她看了看李靖,目光中的阴霾迅速得到证实,李靖点头:“不错,咄苾有大麻烦了。”向燕云长身而起:“我先行赶去,希望能抢在他们下手之前赶到。”她似乎忘了,自己刚从鬼门关拣回一条命来。李靖却犹豫着开口:“燕云……你若是信得过我,李靖倒是愿效一次犬马之劳,咄苾兄对我有救命之恩,他若有难,我焉能坐视不理?”向燕云奇道:“你?”李靖笑了笑:“我自幼倒也熟读了行军兵法,虽不敢自称什么济世之才,对付他们,应该不至于不济。”车炼见二人自顾自讨论,丝毫不问自己意思,脸上隐隐有不悦之色,上前一步:“启禀盟主,以属下的愚见,我风云盟似乎不宜过问别人的家事……”他虽然口称“启禀”,但言语之中,已是明显的不敬。向燕云冷冷望了他一眼:“车旗使,本座的决定,还轮不到你来多言。速速调拨你旗下兄弟,交由李靖指挥,星夜赶往天山……”“不好,北去三千里,劳师以袭远,乃是用兵大忌。”李靖又一次插话,车炼的神色更是难看,李靖轻轻击掌道:“他们若痛下杀着,又或者咄苾觉察出来,扭转局势,只怕我们根本来不及赶去。但是我猜咄苾的几个兄长必定对他有所忌惮,未必便有这个魄力……燕云,我带车旗使的人,赶往宁古尔伦拦截;摇光脚力极快,你立即前往咄苾的属地,只要惊动了他部下的人齐齐赶往大王子的本部,他必定不敢兵变。”宁古尔伦是自天山(即阿尔泰山)进阿达里本部的必经之途,向燕云不由得连连点头,赞道:“没想到李公子对塞北的地形也如此熟悉,果然是一代将才,失敬了。”“不敢,突厥幅员万里,民风又极是尚武,中原武人无论谁想建立一点功业,都自然要留心的。”李靖的笑容一现即隐,“不瞒盟主,李靖当年还真是以万里北国为心中对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