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敏华的脸色很难看,他颓败地扔下手中的剑,命众人放下武器,“放了太后,我投降。”
倾城而出的羽林郎横剑架住了骆敏华的兵马。
宋风凌长舒一口气,他向城墙上高高站着的人道,“还不快下来。”
阿刺愣了愣,嗯了一声,正要下城墙,怎奈太后转身握住她的手,笑得凄凉悲怆,“先帝困了我半生,她心中惦念着一个二十几年前就死去的女人惦记了大半辈子,你困了我这半生,如今我不想再做你们皇家囚笼中的鸟了。”
她翻身跃下城墙,宋风凌失了仪态大叫了一声——太后手中还紧紧地拽着阿刺。她的头发在风中散开,沸沸扬扬,像翩跹飘扬的蝴蝶。
她落地的声音震得宋风凌耳膜生疼,他奔过去,抱住她的身体。她嘴里不断地渗出血,他擦干净了又流出来,他不甘心地再擦,他找了那么久才找到她,不要这么快就失去。他在她耳边一遍遍地说,“朕派人去江南找你,他们说你进京了。”
闻言,她轻轻抬起手,在他脸上反复摩挲,终于没有说出一句话便昏死在他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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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刺没有死,宋风凌带回宫中救了半年才救活。
但她刚刚睁开眼,便被投入狱中,因为朝中大臣一百人,九十九都写了折子来为阿刺请罪。女子之身混入朝纲,其狼子野心本来就令人生疑,更何况身居高位,知道太多大成的机密,留她不得。
宋风凌终于还是下令将她逮捕。
狱中的夜静得连窗外草丛里的蛐蛐声都听得见,月光透过窗棂静静地铺在牢中。一室几净,皇帝待她终究是不薄,就连牢狱都选的干干净净一尘不苟。
亥时窗外的蛐蛐声也淡了下去,阿刺坐在榻上,曲臂环膝,头微微靠在腿上,绾了多年的青丝就那样垂了下去,洋洋洒洒顺了半背。当初大成四面楚歌,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将满头发盘进书生帽里,她早就已经忘了。
壁上的灯影闪了两下,殿前的苏公公甩着拂尘走到阿刺面前,道,“许大人,皇上宣您进宫。”
宋风凌这两年脾性越来越好,越发像意味温文儒雅的仁帝,年纪轻轻却威仪稳重,坐在龙椅上垂首批阅奏折,阿刺看不出来他究竟在想什么。
她跪在地上,“罪臣参见皇上。”
宋风凌不动声色,将案上的折子往前一推,“你看看。”
她将信将疑,从地上爬起来,厚厚的一摞折子,都是说阿刺女扮男装其心可诛。宋风凌换上笑靥,“朝中大臣一百,四十九都说你该死,爱卿说,朕该怎么办?”
她退开半步,低伏于他脚边,藏于袖间的双眉紧蹙,“罪臣有罪,不敢教皇上为难。”
“你是有罪,竟敢蒙骗朕。”继而凝视着她,语气都低了下去,“朕不知,这两年你的心里都装了些什么?”
阿刺一个响头重重地磕在玉石板上,“罪臣心里装的是对大成江山和皇上的一片忠心。”
宋风凌再瞧着她,嘴角微挑了挑,伸手递出个盒子给阿刺,“朕无力保你,去你该去的地方吧。”
阿刺将信将疑拨开锁扣,盒中乌沉沉的是虎符——她何等乖觉,如何不明白宋风凌的意思?这世上容得下一个战死沙场的丞相许刺,容不下一个女扮男装欺君罔上的罪臣上官刺。
她想起自己八岁那年的初夏,蜻蜓低飞,绿草初生。血色夕阳笼罩整个天地,她被父亲牵着手走进了自家后院的画廊,画廊屏风的小榻上有个少年正躺着休憩。一缕风拂过东珠帘,叮铃作响的声音惊醒了睡梦中的少年。
而她,看见了他的眼睛,温柔明净,不像是望着一个小女孩,倒像是望着个精致的瓷娃娃玩偶。
在画舫甲板下避雨时,他环抱双膝,眼中含满了泪水。她看到他眼眶中薄薄水光,那种悲哀忧思,直到十年后在太后纵身一跃之后他冷漠淡然的表情她才明白。
或许在早在十年之前他就已经料想到,自己的母妃生他养他却不疼爱他,所以在那孤冷血腥的一夜流干了泪。
自始至终她都心疼那个眼神黯淡的少年,所以甘心情愿在江南等了十年,等他履行诺言,金衣华冠回那方院子找她。院子里的芭蕉绿了一茬又一茬,蹿出老高,叶子已经伸往画阁窗内。
可最终她等来了父亲的一封家信。
速进京,助王平乱。
阿刺年幼时聪颖便初露头角,上官大人慧眼识珠,明了她有经国之才,当时朝政已波谲云诡,他干脆对外宣称自己长女幼年病逝,将她送往江南,教养的是治国才能,文以治国,武能□□。
她摇身一变,成了朝堂上翻云覆雨的许刺许大人。而唯一不变的,是因为宋风凌而生出的一腔孤勇。如果时间再来一次,她还是愿意如现在这样,以一身铮铮铁骨,站立在他的身边,为他披荆斩棘,乘风破浪,踏尸山过血海,逐天下,此生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