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子给两个护院塞了银子,等在后巷里,果然没多久,春娘的尸体就被抬上了板车。辛晴也给黎管事塞了银子,让她先找人代为照顾干娘,自己则跟着顺子,架着车出了巷子。顺子驾着车,直奔棺材铺,买了一口红心柏木的寿材,并一些装殓用的衣衫配饰,让店家一道送去城南的义庄。照理说,应该停灵七日才能入殓,但春娘情况特殊,他们只好在义庄先把人殓了,三日后再选个地方入葬。到了地方,顺子转头对辛晴道:“里面阴气重,你还是别进去了。”
辛晴摇了摇头,“我不进去,你怎么给春娘姐姐换衣服呢?她清清白白,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
说完,她义无反顾地跟着抬寿材的走了进去。顺子拗不过她,只好由她了。棺材铺的伙计离开后,整个阴森森的义庄,只剩下顺子和辛晴两个活人了。麻袋被撕开,草席也被一点点掀开,辛晴含着泪,看着往里日总是噙着温婉笑容的春娘,脸色灰白,紧闭双眼地躺在那里。她的衣衫因为浸透了水,又在冷天走了一道,已经结成了冰碴子,很坚硬。辛晴抹了把泪,抬手要给她解开衣衫,赫然发现,她衣领处的几粒盘扣不见了,衣领之下,雪白的脖颈上,露出青紫的瘢,像是人的指头印。辛晴手指停在半空,心中不断有浪往上翻卷——春娘姐姐一定是被害死的!顺子站在门口,久久听不见响动,于是转头敲了敲,“晴儿,你怎么了?”
辛晴猛地回神,看向顺子,“顺子哥,我想找个仵作,验尸。”
顺子目露诧异,神色复杂。其实就算不用验尸,他心里也知道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这种事情,在柳府已经不是发生第一次了。之前有多少丫鬟,比春娘惨烈百倍的,赤身裸体死在井里,事后不也是毫无波澜就平息了么?只是,他不能说。他方才劝她查清幕后真相,也不过是缓兵之计,想要让她尽快振作而已,并不是真的想让她知道真相。蚍蜉如何能撼动大树?胳膊怎么拧得过大腿?按照她的性子,若是知道幕后真凶,如何会善罢甘休?到那时,鸡蛋碰石头,于她才是灭顶之灾。真的为她好,就什么也不说,只当不知道。她一个小丫头,查个几天,查不到什么,自然也就作罢了。这般想着,顺子摇了摇头道,“仵作都是官府的人,你想要找仵作,需要先报官。”
辛晴恨恨道,“那就报官!春娘姐姐一定是被人害死的!”
顺子愕然道,“不可!你若是报官,等于把柳家架在火上烤,到时候,莫说是二夫人,就连二爷、老太太,甚至远在金陵做官的大爷都不会放过你!你这是在把自己往绝路上逼!”
辛晴抿唇不语,静静思索。“听说仵作这个行当很特殊,因为整日和尸体为伍,所以不被世人接受,愿意干这行的人很少,都是世代相传,子承父业。”
“所以,我可以去找那些出身于仵作世家,还未供职于衙门的子弟。”
顺子没想到这丫头脑瓜转得这么快,想要反驳,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说。正当这时,只听“啪啪啪!”
三下击掌声,从摆满棺材的角落里传来!这下别说辛晴,就连顺子都觉得脊背发毛!他想都没想,飞快来到辛晴身边,挡在她身前。“是人是鬼?给我出来!”
顺子壮着胆气大喝一声。一个弯钩镰刀从一处棺材下面伸了出来——辛晴差点以为看到了死神,刚要惊叫,就见一个脸型瘦长的少年,板着一张棺材脸,从角落站直起身,抬眼朝她看过来。他五官平平,唯独一双眼睛,亮如寒星,瞳眸清澈,让人见之难忘。“你是什么人?鬼鬼祟祟躲在那里做什么?”
顺子将辛晴护在身后,皱着眉头问。“你们不是要找仵作吗?我就是。”
少年的语气毫无波澜,听不出任何情绪。顺子一愣,就听身后的小丫头惊讶问道,“这位小哥,你说你是仵作?”
少年点点头,绕过那处的几个棺木,朝他们走来。他很瘦,肤色有种不太健康的苍白,但是精神奕奕,一双眼睛像是随时能透射人心般的清明锐利。少年走到春娘的尸体旁,眼睛淡淡一扫,“他杀。”
辛晴心头砰砰直跳,知道自己这是遇到行家了。只见那少年右手拿着弯钩镰刀,左手还提着一个小木匣子,咔嚓一打开,里面零零碎碎,全是各种针啊刀啊钩啊等各种奇形怪状的东西。辛晴没来由地觉得眼熟。少年转头看着她,“可以剖尸体吗?”
辛晴皱了皱眉,摇了摇头。虽然作为现代人可以接受,但是古人讲究留全尸,剖尸有不尊之嫌。想必春娘姐姐若真有灵,也是不会愿意的吧。少年点头,只取了个镊子和小刷子,对着春娘开始鼓捣起来,一会儿翻翻眼皮,一会儿掰掰唇舌,一会儿掀掀衣服。一通看下来,他开口道:“此人却已经死了三个时辰以上——确切地说,死于昨晚子时。”
“他杀,窒息而死,通俗来说,就是掐死。”
“按照这个掐痕的力道和指印间距来看,凶犯是个成年男人,或者是个类似男子体格的壮实妇人。”
“死者死前曾进行过激烈挣扎,指甲里有皮屑,该是划伤了凶犯。”
少年顿了顿,“一般来说,这种情况,多出现于女子反抗男子的侵犯。”
辛晴一惊,“那……”少年摇摇头,“侵犯未遂,直接掐死的。”
“死后被扔进冷水中,延缓了尸斑出现,容易混淆死亡时间,若是惯犯,凶犯可以借此制造不在场证明。”
少年旁若无人地点评,最后总结陈词,“不过,遇到了我,他一定逃不掉了。”
辛晴顿时觉得这人像是上天派来的救兵,简直神了!“这位小哥,你能看出凶犯的具体特征吗?比如高矮胖瘦,面部特征……”少年转头,面色木然地看过来,辛晴顿时停住。“我是仵作,不是神棍。尸体被泡入水中几个时辰,没有证据,无法推断。”
辛晴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少年接着说道:“不过,如果能去案发现场,说不定会找到新的证据。”
“真的?”
辛晴猛地抬头,像是又看到了希望。顺子皱眉出声:“晴儿不可!你如何能带陌生人进府?”
辛晴转头对他道:“我早观察过,花园子后墙就是后巷,可以翻墙进来的。”
“那个地方平日都不会有人敢去,如今出了事,更不会有人去了。”
顺子见她说的头头是道,想必已经打定了主意,急得攥了攥拳,心里想着应对之策。辛晴并不知晓,再次转头和少年说道,“这位小哥,可以请你半夜过来一趟吗?如果能查出真凶,我一定好好重谢你。”
说完,她掏出包袱里那二十两银锭,“这是定金,要是真的能查出来是谁,我还会再重谢你的。”
少年捧着银锭,不说收,也不说拒,一双眼睛像是雪水洗过一样的清亮,低头觑着辛晴,不知在观察什么。辛晴不明就里地看着他,“不知这位小哥,该怎么称呼?”
“宋锐。”
少年觑着她,忽然将银子塞回她手里。“或者,你可以叫我二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