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齐轩觉得那个宽阔的背影此时看来滑稽可爱,忍不住想拍照纪念,刚捞出手机解锁萤幕的瞬间,机身就开始震动起来,并大声唱着张惠妹的《彩虹》,在到处都是人的急诊室里显得有些狂放不羈。
他急忙接起来电,「……喂,妈,怎么了?」
『传讯息你都没读,有这么好玩吗?』
汪齐轩有些心虚,他从早上忙到下午,压根没空看讯息,「噢,就……出去玩本来就不会一直看手机啊。」
『好啦,妈只是要跟你说早点回来,你表姊的婚礼在这礼拜六,怕你忘记了。』
「我知道,我大概——」
医院诊间的提示音极大地在空间中回响,他的心里登愣一声,突然知道自己从搭上救护车起,一直感到不安的缘由是什么了。
『齐轩,你现在在哪里?』刘敏芳果不其然提出了疑问,说话变得急促,『你是不是受伤了?』
汪齐轩抬眼瞧见陈立扬手里揣着药袋走近,又低眸看着自己的腿,用膝盖想也知道他瞒得了一时也瞒不过回家的那一剎那,在脑子里一番修饰润色过后才颤声道:「我在医院……就、跌倒了,一点小伤啦!没——」
『什么小伤会需要去医院?』通话另一头传来一声巨响,像是汪志诚发火时拍桌的声音,『你在哪间医院?我跟你爸现在去找你。』
没事两个字以及准备给予陈立扬的笑容滚到了嘴边,却在下一刻僵在脸上。
汪齐轩知道偽装自己真的出门在外游玩才是最安全的选择,但暑假期间根本不可能临时找到一间饭店或旅馆入住,医院也不会提供床位给他这种只有轻伤的急诊患者,最后只得报出三合院的地址。
回到住处之后,他便抱着一双伤腿在房里呆坐了三个多鐘头,连灯都没有开,直到意识开始涣散,一道车头灯光透过窗户扫进屋内,接着响起一连串杂乱的脚步声,迅速地朝自己靠近。
房门开得很是急切,碰的一下撞上了后方的墙壁,他抬头望向门口的来人,房里虽然十分昏暗,但他知道首先奔向自己的是刘敏芳,而后头正在寻找灯源开关的男人则是汪志诚。
啪噠。
整间房终于重获光明,刘敏芳也将他那双缠满纱布的腿看得一清二楚,立刻瞪圆了眼惊呼道:「汪齐轩!怎么回事?这是骨折了还是怎样?」
汪齐轩从小只会安安静静的待在角落读书,除了偶尔跌倒扭伤或破皮之外,从来没有受过这种程度的伤,会引来家人如此剧烈的反应是可想而知的事情,然而最令他们在乎的或许不是伤口有多么严重,而是事情发生的原因以及地点。
就在刚刚那三个鐘头内,他反覆的思考,也没能找出解套的方法。
「……不小心被鞭炮炸到。」他开口的时候嗓子还是哑的,目光先是落在满面愁容的刘敏芳身上,接着又看向一脸阴沉严肃的汪志诚,最后停驻于汪志诚后方那个高挑的身影。
那个身影佇立在阴暗处,黯淡的有些过分了。
「你跟妈说出去玩就是跟着人家遶境鑽轿吗?」
刘敏芳极少用这种咄咄逼人的语气跟他说话,这使他感觉一股凉意从脚底窜至头顶,头皮发麻,一句「是」或「不是」在舌尖打转许久,刘敏芳终于不耐烦的拧起眉头,接着问道:「那好好的你怎么会被鞭炮炸到?路过?」
「……」路过这种藉口太蹩脚,汪齐轩开不了口。
他们刚刚匆忙进屋或许没有注意,但等到离开这间厢房,也会看见主厅那些素未谋面、年纪参差不齐的将团成员,况且没有哪个学生族群和同学出去玩会住在这种三合院里,此刻选择撒谎一点意义也没有。
「只是路过的话怎么可能离鞭炮那么近?」汪志诚插话进来,扭头瞥向身后的陈立扬,声色俱厉,「以前要带你去庙里拜拜你都不爱跟,现在突然会凑热闹,是认识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了吧?」
陈立扬微微一怔,狭长的眉眼低垂着,「……叔叔,对不起,我——」
「阿扬,团长回来了!」
陈家凯的叫唤声阻断了陈立扬的话音,从走廊尾端传到房里,接着便听到沉稳的步伐徐徐靠近。
闻言,刘敏芳的神色犀利了几分,「团长?什么团长?阵头团?」
「……八家将将团。」汪齐轩怯怯地观察着刘敏芳和汪志诚两人的表情变化,结果和他猜测的一样。
是抵触的眼神。
人只要遇到与自己立场不相符的事情,思考总是说转弯就转弯。
一些高知识份子明明需要蓝领阶级才能完成社会基础的建设,却打从心底歧视他们,自以为比他们优秀高尚;明明平常前往宫庙参拜、观赏阵头是一件热闹有趣的事情,却认为那些为人民消灾祈福的八家将都是人人喊打的不良份子。
「我儿子很乖,和你们恐怕不是同一类人,拜託不要打他主意了,他如果又出什么事谁都负担不起。」
刘敏芳和汪志诚都不喜欢和外人发生争执,很少打开天窗说亮话,不过至此也相当委婉了,现在这种表现,汪齐轩一看就知道他们怒火中烧,不愿多加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