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教授潇洒的摆摆手,表达了他对周序的严重口误不以为意的大度,实际上,甲状腺癌要不要命根本并不是他想陈述的重点,那玩意不过是个引子,作用是引出下面关于女人的话题。
“入院这段时间,我的眼前总是像重放电影一样重现和她热恋时的场景,火红的玫瑰,白色的裙子,羞涩的微笑,银铃般的笑声,记忆真是无法描述的神奇东西,它让我依然能体会到那种奇迹般销魂的喜悦,在那些日子里,我每一天都在甜蜜的希望中睡去,又在甜蜜的希望中醒来。”
“她,许莉?”周序下意识的问道,随后做好了迎接郎教授痛心疾首诉说永失所爱的巨浪冲击。
郎教授没有表现出周序想象中的狂躁,他平静而失望的盯着周序道:“兄弟,我说的她是我爱人,熊迎春同志!”
“啊,哦,呀!”周序胀红了脸,几乎要钻到桌子底下去,不过这也实在不能怪他,谁又能料到,郎教授那又是玫瑰又是白裙子的一连串诗意描绘怎么会和传说中野蛮的郎夫人联系到一块呢,短短几分钟内,周序就犯了两次不可原谅的低级错误,为了掩饰自己的羞愧和尴尬,他以最慢的慢动作拿起桌子上的咖啡喝了一小口,目光尽量回避郎教授的扫视。
“有一种男人,为了得到心目中的女神,总是在死缠烂打中尽情表现得热烈和卑微,而当野性的欲望在女神身上得到充分满足之后,便会毫不留情的将她踹下凡间,然后无比刻薄的指责这个女人平庸、啰嗦、粗鲁、无趣。没错,我就是这种无耻男人中的一员!”
郎教授的激情自责令周序困惑不已,感觉更加接不上话,好在郎教授本来要找的就是倾听者,而非说教者。
“其实你刚才点评得相当有水平,我迎来这么个要不了人命的滑稽癌症的确十分幸运,好处是从此看清楚了沉入婚姻中爱情的真谛,以及浪漫艳遇中激情的本质。”
“是啊,婚姻和艳遇真是对有趣而复杂的潜在对手,不是婚姻杀死艳遇,就是艳遇杀死婚姻,你能选择站在婚姻一边实在是非常正确和明智。”郎教授的长篇大论终于引起了周序的兴趣,他渴望了解郎教授是如何在甲状腺癌这棵菩提树下醍醐灌顶的。
“其实也没你说得那么高尚和玄乎,所有过往的艳遇仅仅简单的结束于短短的一句话:亲爱的,我得了肺癌。是的,我话到嘴边却突发其想的把甲状腺癌升级为肺癌。”
“结果呢?”
“结果就是:许莉连问三遍,得到我带着哭腔的肯定后马上挂掉了电话,然后一分钟也没有耽搁的把我从qq、微信和电话薄里全部踢出去,似乎我在她的生命中从来没有出现过。”
“可是,你俩号称三江投标界的最佳拍档、神雕侠侣啊,山不转水转,三江说大不大,到头来总会转到一起,再见面时那该有多别扭。”
“周老弟,在我的人生字典里,已经不存在投标这两个字了,现在人证合一查得那么紧,工程质量又是终生责任制,我可不敢丢了西瓜去捡芝麻,所以三个月前就把建造师证要了回来,我如今就是个躲在象牙塔里憨厚纯粹的老学究。”
“唉,许莉呀许莉,可真是个市侩到了登封造极的女人。”周序猜到许莉会逃之夭夭,却没想到她会做得如此不拖泥带水的绝情,周序立刻为郎教授难过起来,低沉无力的声音和愤怒的眼神显示他遭遇了多么沉重的打击。
周序叉起一块奶油水呆蛋糕递给郎教授,劝解道:“吃些甜食吧,多少会让人心情好一点。”
郎教授三两口干掉了蛋糕,又咽了半杯咖啡,脸上竟神奇的显露出只有沉浸在幸福中的男人才会拥有的动人光彩,周序吓了一跳,心想:不是郎教授疯了,就是蛋糕疯了。
“当我把同样的话说给熊迎春听时,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她立即哭了,嚎啕大哭,跺着脚哭,瘫在沙发上哭,倒地上打着滚的哭,在我战战兢兢的想着如果告诉她真相将会承受何种皮肉之苦时,她猛地站起来抱着我,亲着我,哭着哀求我不要放弃,不要绝望,还说她也不会放弃,更不会逃离,哪怕倾家荡产,借高利贷也要把我救回来,她说这个家不能没有我,女儿不能没有父亲,她的余生更不能没有我。”
郎教授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哽咽,最后情绪崩溃失声痛哭起来。周序被深深的打动了,他一下一下重重拍打郎教授的背,拍着拍着,也哭出了声,泪流满面。
那个美丽的女大学生服务员端着刚做出来的点心,不知所措的站在俩哭得像孩子的奇异老男人身后,因为害怕而心里不停的冒出辞职的念头。
弹吉他的文艺青年安静了,卿卿我我的小情侣安静了,整个咖啡馆以前未有的凝固静静的凝视着男人珍贵的泪水。
这时,一阵《老婆老婆我爱你》的刺耳铃声突然在周序身边响起,郎教授闪电般的掏出了手机。
“是我老婆!”郎教授抹干眼泪和鼻涕,用粘稠湿漉的食指指着手机屏自豪的道。
“全咖啡馆的人都知道。”周序也破涕而笑,顺手从呆若木鸡的女大学生手里接过糕点。
“喂,老婆,你回医院来了,家里的卫生收拾好了没?丫头还好吧?”郎教授无所顾忌的大声道。
“医院怎么能用回这个字呢,你当医院是家么!开刀开苕了是不是!家里的地你从没拖过,桌子也从来没抹过,都是老子一个人辛辛苦苦在打理,姑娘送姥爷家去了,你人躺医院里操心有用吗!对了,你现在在哪,隔壁床的说你跑出去溜个把钟头了,你个狗东西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还不快点滚回来喝排骨汤!凉了咋喝,倒了喂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