汐汐被叫醒了,她晕晕乎乎的问是不是到了上学的时间。
下楼梯几乎耗尽了母亲的全部力气,在小区昏暗的路灯下,母亲步履蹒跚,移动得很慢,走不上十步就要停下来,将身体弯成弓形,急促的喘息一阵,汐汐难过的说,爸爸,你要有个小汽车就好了。
周序握紧拳头做了个鼓励大家的手势:“丫头,你瞧好吧,爸爸就是辆最厉害的大坦克。”
周序不由分说,蹲下来一把背起母亲,喊了句口号:“周汐同志,艰苦奋斗,排除万难,向着伟大的胜利,冲啊!”
母亲心痛儿子,努力挣扎着要下来,但她充满母爱的反对立刻被周序的孝心否决,汐汐支持父亲,精神也振奋起来,她学着父亲的样子单拳向前一挥,喊了声“冲啊!”,然后一下子便跑到了周序前面。
在小区门口,三人徒劳的举了近半个小时的手,就是没有一辆汽车停过来,无论是出租车还是黑车,一辆也没有,似乎他们一家三口正站在被世界遗忘的角落。
这真是个古怪的傍晚,突如其来的古怪如同仲夏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毫无准备的周序只能做出狼狈的应对,以前周序会打个的带母亲去文昌区的三江市中心医院,这次他只能带母亲和汐汐挤不安全的电三轮提心吊胆的赶往最近的市九医院。
古怪如影随形,九医院门诊大楼的电梯恰恰就在十分钟前坏了,更不幸的是,内科急诊偏偏设在了四楼,周序只能咬紧牙关,将母亲背着爬上爬下,挂号、问诊、检查、取药、输液,看得出来,高烧中的汐汐也很难受,她的眼里有泪花,但她也在坚持。
一个小时后,母亲终于在输液室吊上了盐水,周序又马不停蹄的抱起汐汐,直奔一楼的儿科急诊,又是那套一模一样的流程,等汐汐扎上针后,时间已经到了八点一刻。
周序的脚板很痛,腰更痛,痛得稍微做大点的动作都像有一万根钢针在使劲的往肉里扎,疼痛垦求他快快坐下来休息,但他不得不狠心拒绝,因为一家人还都饿着肚子呢。
幸好,医院外面就有卖夜宵的,汤汤水水的东西,正在打吊针的人吃起来不方便,他买了三笼蒸饺回来,先去了三楼输液室,母亲吃完后才带着剩下的饺子去一楼输液室。
吃完饭,汐汐换了瓶盐水,暂时没有事情可以妨碍周序接受疼痛的垦求了,他长长吐了口气,双手掐腰缓缓坐在汐汐旁边。好不容易和疼痛达成了一部分谅解,疲惫又找上门来,并迅速蔓延到了周序的全身,他刚想小眯一会,手机却毫无怜悯之心的震动起来,周序极不情愿的掏出这个捣蛋鬼,一看是罗聪打来的,疲惫立即被吓跑了,周序有些惴惴不安,他怕罗聪说这几天有标要投,母亲和汐汐都病着,他哪能走得开呢。
幸而罗聪说的是另外一件事,关于下午他提过的事。
“我哥真是求贤若渴啊,他刚才告诉我,如果你同意去深州与他肩战斗,他愿意给你每月两万的高薪,而且是包吃包住,你瞧,他是多么的诚意满满呀。”
罗聪的兄长给出的优惠条件让周序大吃一惊,他感受到了承受不住,也可以说是感激涕零的受宠若惊,如果没有意外,他几乎马上就要答应下来。
意外就是汐汐在旁边提醒了一句:“爸爸,你去楼上看看奶奶好不好,她的瓶子是要比我的大一些,但过了这么久,估计也快滴完了,我怕她年纪大,睡着了,护士阿姨也没看见。”
周序愣了片刻,旋即他明白自己别无选择,别无选择的选择就是快刀斩乱麻,绝不能耽误人家的正事,于是,他带着深深的歉意对罗聪道:“恐怕我要辜负你哥哥的美意了,目前我还不想离开三江。”
那边一句话也没说就把电话挂了,罗聪很不客气的表达了他的愤怒,他的哥哥就在身边,他给周序打电话前可是拍着胸脯对哥哥说只有疯子才会拒绝这么优厚的条件。
“我的天哪,他就是个疯子!而且是二十四小时处于梦游状态的疯子!”惊愕过后,罗聪耸耸肩,竭力想用幽默来化解因为他神机妙算的失灵而带来的尴尬。
“你的比喻很到位,我想就是疯子也不会放弃唾手可得的财富,除非他始终在梦游,我们就等着看他醒来后悔之莫及,嚎啕大哭的丑样吧!”罗聪的哥哥非常失望,他的公司新开张,确实急需有经验的一级建造师。
等母亲的盐水吊完,输液室墙上的时针指向了十点半,好消息是药物的作用立竿见影,母亲喘得没有那么厉害了,也可以不太费劲的自己走路。
但古怪还在延续,他们在医院门口等了二十分钟,依然没有拦到车,只能再次坐上电三轮。
两天之内经历了三段迴然不同的人生,遇见旧爱,家人生病,高薪诱惑,非常泾渭分明的对应着爱情、亲情、事业。人生的确如万花筒般变化莫测,绝大部分人能乐在其中甚至苦中作乐,但这个夜晚的周序成了稀有的异类,他沮丧的认为他目前的生活毫无幸福可言,他只感受到了人所不能承受的痛苦。
关上灯,浑身酸痛的周序蜷缩成一团躺在床上,这是最接近婴儿在子宫里的状态,能最大程度的给他带来舒适和安全感。黑暗是伟大的魔法师,肉眼可见的现实世界再一次彻底消失,但魔法师侵入不了人的精神世界,周序短暂忘却的痛苦又回来了,这一次,不只是感情,还有身为男人不能不看重的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