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修章木然摇了摇头,他提高了声量:&ldo;张嘴!吃!你若不吃,小相公在地下也难安生!&rdo;
&ldo;那不是谦儿,我谦儿没死!&rdo;董修章忽然翻起眼皮,眼里射出火来,一掌把那碗饭打飞到墙上。
瓣儿见姚禾如约站在巷口的柳树下,安静等着,不由得绽开了笑意。
她这样每天抛头露脸到处乱跑,不只嫂嫂温悦担心,她自己其实也有些不安。池了了原本要陪她,但提到今天要去拜访董修章,顿时面露难色,说董修章最不愿见她。瓣儿只好自己前往。姚禾却说他今天没有什么事,可以陪她去。
那天第一眼见到姚禾,瓣儿就觉得姚禾很亲,他有些像墨儿,但又不一样。究竟哪里不一样,瓣儿自己也说不清。就像冷天里喝口热水,或热天里喝口凉水,人都会说水好喝,但其实,除了解渴,谁能说得清水的滋味呢?
姚禾也是这样,瓣儿说不出他好在哪里,就是觉着不冷不热,不紧不慢,不远不近,一切都刚刚好。
姚禾看到她,也立即露出笑容,那笑容也是刚刚好。
被别人望着,人走路时多少会有些不自在,但被姚禾笑望着,瓣儿却不觉得,她笑着轻步走出巷子,来到那株柳树前,见树下拴着两头驴子,她撩开脸前的轻纱,笑着问:&ldo;你连驴子都租好了?&rdo;
姚禾笑着点点头,并没有答言。两人对视了一眼,又都笑起来。
董修章住在城东南郊,两人一起骑上驴子,在春风里不急不慢并肩前往,路上随意聊着。姚禾读书虽然不很多,却也不算少,说什么都不会唐突浅陋。说起验尸,更是难得见到的有神采。
瓣儿后半路一直听着他讲尸体,病死、老死、殴死、毒死、溺死、勒死……种种死状的不同、尸体的变化、疮口的征兆……越听越惊叹,没想到其中竟会有这么多学问,听得入迷,竟不觉得怕。
两人聊得正兴起,却已经到了董修章家门前,一座小宅院。
姚禾敲了半天门,才见一个矮瘦的老人来开了门,看布衣短衫,应该是董家的老仆人吴泗。
姚禾上前问道:&ldo;老人家,董朝奉可在家中?&rdo;
董修章官阶为从六品朝奉大夫,现在太子府中任小学教授。
姚禾连问了两遍,才发觉吴泗有些耳背,又大声问了一遍。
&ldo;在!你是?&rdo;吴泗大声应道。
&ldo;我是开封府的,来问董朝奉一些事情!&rdo;姚禾大声回复。
&ldo;哦,请进!&rdo;吴泗引着他们进了院子,到了正屋,&ldo;你们先请坐,我去唤老相公!&rdo;
瓣儿看院里屋中,一片冷清萧索,院子里落叶未扫,凌乱满地,屋中到处是灰尘,桌上还摆着两碟未吃完的菜和半碗米饭,旁边墙上一大片油汤印迹,还粘挂着些菜叶米粒。董修章妻子已亡,晚年得子,却又早夭,家中又只有吴泗一个老仆,这晚景实在太过凄凉,她心中一阵伤惋。
椅子上也蒙着灰,两人便没有坐,站在门边等候。一会儿,吴泗扶着董修章出来了,董修章目光呆滞,头发蓬乱,满脸密布松弛的皱纹。他因年高昏聩,上个月董谦死后不久,已被勒令致仕,却仍穿着绿锦公服,已经很久没洗,胸前尽是油污。
姚禾忙上前叉手拜问:&ldo;董朝奉,晚辈是开封府的,来问一些事情。&rdo;
董修章茫然望着姚禾,待了片刻,忽然恼怒起来:&ldo;开封府?我儿并没死,我儿去学里了,正在用功应考。要找也该是国子监或者太学学正,开封府找我做什么?难道是我儿高中了?他中了第几名?状元?榜眼?探花?前十名也好!不,管他第几名,只要考中就好!对了,我记起来了,谦儿中的是第二甲进士及第!&rdo;
吴泗在一旁皱着眉、摇着头,瓣儿知道董修章神智已昏,近于疯癫,问不出什么来。便悄声问吴泗:&ldo;老人家,我们能跟您聊聊吗?&rdo;
吴泗没听清,先一怔,但随即明白,转头扶着董修章到桌前坐下,拿起碗筷塞到董修章手里:&ldo;老相公,饭还没吃完,你慢慢把它吃完。&rdo;
董修章攥着筷子,低头叨念着:&ldo;谦儿既然中了,照例是该外放到路州做判司簿尉,恐怕就要接我去上任,我得吃饱些。&rdo;他大口刨饭吃起来。
&ldo;两位请随我来。&rdo;
吴泗引着姚禾和瓣儿来到旁边一间小房,陈设只有一张床,一只柜,一张小桌,两把高凳,也布满灰尘,到处塞满了杂物,应该是吴泗的卧房。吴泗拿帕子擦净了凳子,让姚禾和瓣儿坐下,自己弓着背站在一边问道:&ldo;那案子查得如何了?&rdo;
姚禾忙请他坐到床边,才大声道:&ldo;这案子太棘手,仍在查。&rdo;
吴泗叹了口气。
瓣儿也尽力放大声,问道:&ldo;老人家,董谦除了曹喜和侯伦,还有什么朋友?&rdo;
吴泗望着瓣儿,有些疑惑她的身份,不过并没有多问,大声道:&ldo;我也不清楚,除了曹公子和侯公子,其他朋友没来过家里。&rdo;
瓣儿又问:&ldo;他出事前有没有什么异常?&rdo;
连喊了两遍,吴泗才答道:&ldo;有!这几个月他看着时常心烦意乱,做什么都没好气。在老相公面前还能忍着,我只放错了两本书,他就朝我大嚷,小相公自小对我都和和气气,从来没有吼过。&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