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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第1页)

白秋时不时回家里看看,给妈妈一些钱,或是带点东西回去。妈妈见白秋正经做事了,心也宽了些。他同妈妈倒是有些话说了,同爸爸仍说不到一块儿去。有回猛然见爸爸腰有些驼了,胡子拉碴,很有些落魄的样子。他心里就隐隐沉了一下,想今后对爸爸好些。可一见爸爸那阴着脸的样子,他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那天晚上他很早就去了芳姐那里。路过白一家门口,又听见白一在弹那只无名的曲子。他禁不住停了下来,感觉身子在一阵一阵往下沉。犹豫了半天,他还是硬着头皮敲了门。正好是白一爸爸开的门,笑着说声稀客,脸上的皮肉就僵着了。白一听说是白秋,立即停下弹琴,转过脸来。白一脸有些发红,说,白秋哥怎么这么久都不来玩呢?白一爸爸就说,白秋是大老板了,哪有时间来陪你说瞎话?

白秋听了瞎话二字,非常刺耳,就望了眼白一。白一也有些不高兴,但只是低了一下头,又笑笑地望着白秋。

白秋总是发生错觉,不相信这双美丽的大眼睛原是一片漆黑。

说了一会儿闲话,白一爸爸就开始大声打哈欠。白秋就告辞了。

一路上就总想着白一的眼睛。他想这双眼睛是最纯洁的一双眼睛,因为它们没有看见过这个肮脏的世界。似乎也只有在这双眼睛里,白秋还是原来的白秋。

这个晚上,芳姐在他身下像只白嫩的蚕,风情地蠕动着,他的眼前却总是晃动着白一的眼睛。那是一双什么都看不见,似乎又什么都能透穿的眼睛!

他发誓自己今后一定要娶白一!

今晚月色很好。月光水一般从窗户漫进来,白秋恍惚间觉得自己飘浮在梦境里。芳姐睡着了,丰腴而白嫩的脸盘在月光下无比温馨。白秋感觉胸口骤然紧缩一阵。心想终生依偎着这样一个女人,是多么美妙的事啊!

可是这样的月光,又令他想起了白一。白一多像这月光,静谧而纯洁。

自己配和白一在一起吗?既然已经同芳姐这样了,还是同这女人厮守终身吧。白秋想到这一层,突然对芳姐愧疚起来,觉得自己无意间亵读了芳姐。他想自己既然要同芳姐在一起,就不能有退而求其次的想法。

正想着这两个女人,父亲的影子忽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父亲佝偻着腰,一脸凄苦地在那窄窄的蜗居里走动,动作迟缓得近于痴呆。父亲现在很少出门了,总是把自己关在屋里。从前,老人家喜欢背着手在外面散步,逢人便慈祥地笑。现在老人家怕出门了,怕好心的人十分同情地同他说起他的儿子。

白秋似乎第一次想到父亲已是这般模样了,又似乎父亲是一夜之间衰老的。他深深地叹了一声。芳姐醒了,问,你怎么了?又睡不着了是吗?说着就爱怜地搂了白秋,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呵护着孩子。白秋闭上眼睛,佯装入睡。心里却想,明天要回去一下,喊声爸爸。今后一定对爸爸好些。就算想娶了芳姐,别人怎么说可以不顾及,但必须慢慢劝顺了父母。再也不能这么荒唐了,非活出个人模人样来不可,让人刮目相看,叫父母有一分安慰!

第二天,白秋同芳姐起得迟。白秋洗了脸,猛然记起昨天酒家厨房的下水道堵了,还得叫人疏通,便同芳姐说声,早饭也不吃就走了。也许是想清了一些事情,白秋的心情很好。路上见了熟人,他便颔首而笑。

一到酒家,就见朱又文等在那里。白秋就玩笑道,朱行内今天怎么屈尊寒店?

朱又文就说,老同学别开玩笑了,我是有事求你帮忙哩。说着就拖着白秋往一边走。

是你在开玩笑哩,你朱先生还有事求我?白秋说。

朱又文轻声说,真的有事要求你。我爸爸的枪被人偷了,这是天大的事,找不回来一定要挨处分。

白秋说,你真会开玩笑。你爸爸是管公安的副县长,丢了枪还用得着找我?那么多刑警干什么吃的?

朱又文说,这事我知道,请你们道上的朋友帮忙去找还靠得住些。这事我爸爸暂时还不敢报案哩。

白秋本来不想帮这个忙,因朱又文这人不够朋友。但朱又文反复恳求,他就答应试试。

白秋这天晚上回家去了。他给爸爸买了两瓶五粮液酒,说,爸爸你今后不要喝那些低档酒,伤身子。要喝就喝点好酒,年纪大了,每餐就少喝点。

爸爸点头应了几声嗯嗯,竟独自去了里屋。儿子已很多年没有叫他了,老人家觉得喉头有些发梗,眼睛有些发涩。

妈妈说,白秋,你爸爸是疼你的,你今天喊了他,他……他会流眼泪的啊。今年他看到你正经做事了,嘴上不说什么,心里高兴。你有空就多回来看看。

白秋也觉得鼻子里有些发热,但不好意思哭出来,笑了笑忍过去了。

这几天芳姐觉得白秋像是变了一个人,不再老是苦着脸,话也特别多。他总说我们的生意会越来越好,我们今后一定会垄断白河县的餐饮业。见白秋口口声声说我们,芳姐很开心,就说,我们这我们那,我们俩的事你想过吗?芳姐也早不顾忌别人怎么说了,只一心想同白秋厮守一辈子。白秋听芳姐问他,就笑笑,捏捏芳姐的脸蛋儿,说,放心吧,反正我白秋不会负人,不负你,不负父母,不负朋友。我在父母面前发过誓的,我就不相信我做不出个样子来。

几天以后,朱又文家的人清早起来,在自家阳台上发现了丢失的手枪。

白秋那天只同一个兄弟说过一声,让他去外面关照一声,谁拿了人家的枪就送回去。事后他再没同谁说过这事,也没想过枪会不会有人送回来。他并不把这事大放在心上。朱又文家找回了丢失的枪,他也不知道。他这天上午很忙,晚上有人来酒家办婚宴,他同大伙儿在做准备。尽管很忙,他还是同爸爸妈妈说了,晚上回去吃晚饭,只是得稍晚一点。他想陪父亲喝几杯酒。他问了芳姐,是不是同他一块回家去吃餐饭?芳姐听了高兴极了。白秋还从未明说过要娶她,但今天邀她一同回家去,分明是一种暗示。但她不想马上去他家,就说,我还是等一段再去看他们老人家吧。现在就去,太冒失了。

可是谁也没有料到的事情发生了。就在这天下午,刑警队来人带走了白秋。老虎和红眼珠也被抓了起来。

原来,朱开福见自己的枪果然被送了回来,大吃了一惊。他同几个县领导碰了下头,说,黑社会势力竟然发展到这一步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还了得?

预审一开始,白秋就明白自己不小心做了傻事。他不该帮朱开福找回手枪。他很愤怒,骂着政客、流氓,过河拆桥,恩将仇报。从预审提问中,白秋发现他们完全把他当成了白河县城黑社会的头号老大,而且有严密的组织,似乎很多起犯罪都与他有关,还涉嫌几桩命案。他知道,一旦罪名成立,他必死无疑。

总是在黑夜里,他的关押地不断地转移。他便总不知自己被关在哪里。过了几个黑夜,他就没有了时间概念,不知自己被关了多久了。车轮式的提审弄得他精疲力竭。他的脑子完全木了,同芳姐一道反复设计过的那些美事,这会儿也没有心力去想起了。终日缠绕在脑海里的是对死亡恐惧。他相信自己没有任何罪行,但他分明感觉到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将他往死里推。他的辩白没有人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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