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林之孝家的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一出门,俩小丫头就扑上来了,哭得跟泪人似的求情。林之孝家的乐了,说:“小傻瓜,你这是干嘛呢?谁让他又喝酒又胡说八道的?惹了一堆麻烦,我都没辙。二奶奶让人把他绑了,我也有错,我帮谁说情啊?”这两个小丫头才十来岁,啥也不懂,就知道哭哭啼啼地求人。林之孝家的实在没办法,只好说:“你们这两个傻帽,有现成的办法不用,非得缠着我。你姐姐不是嫁给那边大太太的陪房费大娘的儿子了吗?去找你姐姐,让她跟亲家娘和太太说说,这事儿不就解决了?”这么一说,其中一个明白了,另一个还磨叽。林之孝家的急了,啐了一口:“真是俩糊涂虫!她一去说,自然就没事了。哪有只放他妈、不打你妈的道理?”说完,上车走人了。
这个小丫头片子,真的跑过去跟她姐姐说了,还告诉了费婆子。这个费婆子本来就是个不安生的主,隔着墙大骂了一通,然后跑来找邢夫人,说她的亲家“跟大奶奶的丫鬟说了两句玩笑话,结果周瑞家那婆娘在旁边煽风点火,现在二奶奶那边把他绑在马圈里了,还说过两天还要再打一顿呢。求太太和二奶奶说说,这次就饶了他吧”。邢夫人觉得自己为了讨鸳鸯的欢心结果却讨了个没趣,贾母对她也冷淡了;而且前些日子南安太妃过来,贾母还特意让探春出来见客,她心里早就一肚子气了。旁边还有一群小人,心里嫉妒得要命,还趁机说凤姐的坏话,让邢夫人更加讨厌凤姐。现在又听了这么一番话,她也没说什么。
大清早,拜见了贾母。家族的人都到齐了,戏班子也开演了。贾母心情超好,今天都是自家孩子,就摆出排场坐在堂上接受大家的礼。中间放了个大榻,枕头、靠背、脚踏一应俱全,贾母就那么斜靠在上面。榻周围一圈都是矮凳,宝钗、宝琴、黛玉、湘云、迎春、探春、惜春这些姐妹们围了一圈。贾母的亲家母带着女儿喜鸾,贾琼的妈妈也带着女儿四姐儿,还有其他房的孙女们,加起来二十多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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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母一看喜鸾和四姐儿长得好,言行举止也与众不同,心里喜欢得不得了,就让她们也坐在榻前。宝玉就在榻上给贾母捶腿。最上座是薛姨妈,下面两边按着辈分排开。帘子外面的走廊里,男客们也按顺序坐下。先是女客们一批批行礼,然后是男客们。贾母就躺在榻上,让人传话:“免礼啦。”接着赖大他们领着众家人,从大门一直跪到大厅磕头。礼毕,家里的媳妇们、丫鬟们也都闹腾了两三顿饭的功夫。然后又搬来一堆鸟笼,在院子里放生。贾赦他们烧完天地寿星纸,戏班子才正式开演,大家喝酒。直到中午戏停了,贾母才进来休息,让大家随意,还让凤姐留下喜鸾和四姐儿玩两天。凤姐出来后,跟她妈妈一说,她们俩的妈妈平时就感激凤姐的照顾,乐意在园子里玩,晚上就不回家了。
邢夫人晚上散场时,笑眯眯地当着大家的面,跟凤姐说:“我昨晚听说你生气了,把周管家的奶奶儿和俩老婆给捆了,真是不知道她们犯了啥错啊?按理说我不该求情,但想想老太太平时做好事,大方地施舍,现在咱们自己人倒先受欺负了?就算不看在我的面子上,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先放她们一马吧。”说完,就上车走了。
凤姐听这话,又尴尬又生气,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脸都憋红了,转头冲着赖大家的那些人冷笑一声:“这话从何说起?昨天是因为这里的人惹了那府里的大奶奶,我怕大奶奶误会,所以让她处理,根本就不是因为我生气。这消息传得也未免太快了吧?”王夫人问:“到底因为啥?”凤姐就把昨天的事给说了一遍。尤氏也笑着说:“这事我都没听说,你确实是多管闲事了。”凤姐说:“我是为了你的面子,才等着你处理,这只是个礼数。就像我在你那,有人得罪了我,你也会送过来让我处置。不管那奴才多好,礼数总得讲究。不知道谁多嘴,把这事拿出来说。”王夫人说:“你太太说得对,珍大嫂子也不是外人,不用讲究这些虚礼。老太太的千秋重要,放人吧。”说完,就让人去放那两个婆子。
凤姐气得要命,又觉得自己委屈,心里一肚子火,眼泪就掉下来了。她一生气就回房哭,还不让人知道;偏巧这时贾母派琥珀来叫她,琥珀一见她,惊讶地说:“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老太太等着你呢。”凤姐一听,忙擦干眼泪,重新化妆,才跟着琥珀过去了。
贾母突然好奇地问:“前阵子那些送礼的人家,到底有几个送了围屏啊?”凤姐儿眼睛一亮,说:“一共十六家呢。其中有十二架大的,四架小的炕屏。就数甄家那架大屏最讲究,十二扇大红缎子刻丝的‘满床笏’,还有一面泥金的‘百寿图’,真是头等货。粤海将军邬家的那架玻璃屏也还行。”贾母点头:“那就这两架别动,好好放着,我打算送人。”凤姐儿答应了。
这时,鸳鸯突然凑过来,盯着凤姐儿的脸左看右看。贾母好奇地问:“你又不认识她,干嘛老盯着看?”鸳鸯笑着解释:“我看她眼睛肿肿的,有点奇怪。”贾母也叫过来仔细看了看。凤姐儿笑着说:“刚才觉得眼睛痒,揉得有点肿。”鸳鸯逗她:“是不是又谁欺负你了?”凤姐儿笑答:“谁敢欺负我?就算受了气,今天老太太这么高兴,我也不会哭的。”
贾母点头:“对啊。我正要吃饭,你在这儿陪我吃,剩下的你和珍儿媳妇分了。你们俩在这儿帮师父们挑佛头儿,也积点德。前阵子你妹妹们和宝玉都挑了,现在轮到你们了,别说我偏心。”说着,先摆了一桌素菜给两个姑子吃,然后又上了荤菜。贾母吃完,把饭桌搬到外间。
尤氏和凤姐儿正吃着,贾母又叫来喜鸾和四姐儿一起吃。吃完饭,洗洗手,点上香,捧出一升豆子。两个姑子先念了佛经,然后一个一个地挑进笸箩里,明天煮熟了,让人拿到十字街头去结缘。贾母斜靠在那里,听两个姑子讲些因果故事。
鸳鸯早就听见琥珀提过凤姐哭的事情,还和平儿一起打探了原因。晚上大家散场后,她回来报告说:“二奶奶还是在哭呢,大太太当着大家的面让二奶奶下不来台。”贾母就问:“这是为啥呀?”鸳鸯就把原因一五一十地说了。贾母听后说:“这说明凤丫头知道礼数。难道因为我的生日,就能让下人们把家里的主子都得罪个遍,还不闻不问吗?这是因为大太太平时气压就低,不敢发火,所以今天才拿这个事情出气,明摆着是要在众人面前让凤姐儿难堪。”正说着呢,宝琴来了,话题也就岔开了。
贾母突然想起喜姐儿和四姐儿那俩小家伙,赶紧叫人去嘱咐园子里的婆子们:“可得把她们当自己家的姑娘一样照顾。谁要敢小看她们,我听见了绝不轻饶!”婆子们点头答应,正要离开,鸳鸯却说了:“还是我去吧,她们才不听他的话呢。”说完,就直奔园子去了。先到了稻香村,发现李纨和尤氏都不在,一问丫鬟们,都说:“在三姑娘那儿呢。”鸳鸯转身又到了晓翠堂,果不其然,园子里的人都聚在那儿说说笑笑。一见她来了,都说:“你这会儿又跑这儿来干嘛?”还让她坐下。鸳鸯笑着回:“就不许我逛逛啊?”就把刚才贾母的话说了一遍。李纨赶紧起身听了,立刻叫人把各个头儿都召集过来,让他们传话给大家知道,这事儿就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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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尤氏笑着说:“老太太真是太细心了。我们这些年轻力壮的,十个绑在一起也比不上她。”李纨说:“凤丫头虽然聪明,但也离老太太的心意不远,我们可就差远了。”鸳鸯忙说:“得了吧,还提什么凤丫头、虎丫头的。她那性格,也挺可怜的。这几年在老太太、太太面前没犯过错,背地里却不知道多少人恨她。总之,做人真难:太老实了,没心眼儿,公婆又嫌太老实,家里人也敢欺负;稍微机灵点,又怕‘治一经损一经’。现在咱们家更好了,新来的那些小媳妇儿,一个个都觉得自己是天之骄子,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稍微不满意,不是背后说闲话,就是挑拨离间。我生怕老太太生气,一句都没敢说,不然我全抖出来,大家就别想过安生日子了。我就跟三姑娘说:老太太偏心宝玉,有人背后抱怨也就算了,现在老太太偏心你,我听着都觉得不好。这事儿,是不是挺搞笑的?”
探春笑着说:“糊涂人多了去了,哪能计较那么多?我说,还不如小户人家,虽然日子过得清苦些,但每天家里都欢欢喜喜的,大家开开心心。我们这样的人家,别人看着我们风光无限,却不知道这里的烦恼,更让人头疼!”宝玉说:“谁有咱三妹妹想得多啊?我老跟你说,别听那些个烂大街的话,别想那些个没营养的事,好好享受荣华富贵才是正理。咱们可没那福气享受清闲,就应该热闹热闹。”尤氏说:“谁像你似的,心里没点正经事,就知道跟姐妹们闹腾,饿了就吃,困了就睡。再过几年,还不是这样,一点也不考虑将来。”
宝玉哈哈一笑:“我跟姐妹们开心一天是一天,死了就死了,哪管得了那么多以后的事。”李纨她们都笑了:“你这又是胡说八道。就算你愿意在这混日子,难道那些姐姐们都不嫁人吗?”尤氏也笑了:“怪不得都说你是个傻帽,真是的,傻得可爱。”
宝玉笑着说:“人生无常,谁也不知道谁先走。要是我今天或者明天,今年或者明年就挂了,那我也算是一辈子随心所欲了。”大家一听,赶紧说:“得更胡说了!以后少跟他聊天,一聊不是傻话就是疯话。”喜鸾笑着说:“二哥哥,别这么悲观,等这些姐姐们都嫁出去,老太太和太太也会寂寞的,我陪你好不好?”李纨和尤氏都笑了:“姑娘,你这话也不靠谱。难道你就打算不嫁人吗?”一句话把喜鸾说得脸红红的,低下了头。这时候已经挺晚了,大家都回去睡觉了,就到这里吧。
鸳鸯一路溜达回来,刚到园子门口,发现角门虚掩着,还没闩上。这时候园子里没人影都没一个,就班儿房子里透着点灯光,月亮也只露了半边脸。鸳鸯孤单单的,没个伴儿,也没拿灯笼,一个人悄悄地走,脚底板轻得跟猫似的,所以那守夜的压根没注意到她。她突然想解个手,就离开甬道,想在草丛里转悠转悠,结果走到了一块湘山石后面的大桂树底下。刚绕到石头边,突然听到一阵衣裳响,把她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发现两个人在那儿,一见她来了,赶紧想躲到树丛后面去。
鸳鸯眼神好,借着半明半昧的月光,一眼就认出穿红袄、梳着鬅头的那个高大壮实的女孩,是迎春房里的司棋。鸳鸯以为她跟其他女孩子一样在那儿方便,看到自己来了就躲起来吓唬人玩,就笑着叫道:“司棋!你快出来,再不出来我可不保证不喊人,当你是贼给抓了。这么大的丫头,白天黑夜的,就知道玩。”本来鸳鸯是开个玩笑,想让她出来,没想到司棋胆子小,以为鸳鸯已经发现了她的秘密,生怕她一喊,大家都知道了,那就更糟了;再说鸳鸯平时对她挺不错的,跟别人不一样,就赶紧从树后跑出来,一把拉住鸳鸯,慌张地说:“好姐姐!千万别嚷!”
鸳鸯一头雾水,赶忙把司棋拽起来,纳闷地问:“这是搞什么鬼?”司棋却一声不吭,身体抖个不停。鸳鸯更摸不着头脑了。再仔细一看,发现有个人影,模模糊糊像个小伙子,心里差不多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自己反而羞得心跳加速,脸烫得跟发烧似的,还有点害怕。她定了定神,赶紧小声问:“那个人是谁啊?”司棋又跪下说:“那是我表哥。”鸳鸯啐了一口,羞得说不出话来。司棋又回头小声叫:“别躲了,姐姐都看出来了,快出来磕头。”那小伙子没办法,也只能从树后跑出来,一个劲地磕头。
鸳鸯急忙想走,司棋却拉住她不放,哭着哀求:“我们的命都在姐姐手里,求求姐姐救救我们吧!”鸳鸯说:“别说了,快让他走吧。反正我不会告诉别人。你这是搞什么飞机啊!”话音未落,就听角门那边有人说:“金姑娘已经走了,把角门锁上吧。”鸳鸯正被司棋拉着走不开,听见这话,忙接茬说:“我这边有点事,等会儿再锁。”司棋听了,只得放手让她走了。想知道后事如何,咱们下回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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