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散她的长发,划过她面颊。
她拂开理了理,轻声道,“殿下,你累吗?”
贺兰泽俯下身子,冲她摇头,“你别唤殿下。”
她便笑了笑,“蕴棠,你累吗?”
“不累。”他像得了糖果的孩子,一下笑出声,“不累,我能好好照顾你,还有皑皑,我都知道了……”
他欲握上她掌心,却又下意识缩了回来,低眉道,“我们一家人好不容易才团聚,长意,你给我一个机会!”
谢琼琚伸出手,摸了摸他右手指骨。
那里用纱布包着,四指指骨的皮都破了,血迹斑斑。她不知道他是怎么受伤的,但是她记得有一日晨起,看见他在外头给自己包扎。
看得并不是很真切,他避在洞口边,是日光投下的影子,和他露出的一点身形,让她有了大致的画面。
他用脚踩着纱布一脚,右手绕过几圈,然后另一头用牙齿咬住,再抽过足下另一端,如此系牢抽紧。
“可是我累。”谢琼琚直白道,“你说的那些如果,都不是你的错,我也从未怪过恨过你。但是你再做你今日之种种,我会恨你的。我从未争夺过什么,亦不曾任性蛮横过什么,唯独这回所要,是我唯一的争取,和任性。你若还要被剥夺,我会恨你的。”
“你要什么?要死?”贺兰泽觉得自己浑身都在抖,她居然平静和他论“求死”,他盯着她一字一句艰难道,“你为求死,还能动心费神,先放火支开我,借我脚程来到河边,谋算我灭火的时间,以此投河……你还有如此心力,还能算计我,你为什么不想着好好活下去?”
“因为算计你只需一瞬,活下去需要渡过无数日月,面对无数的人……”谢琼琚顿了顿,“蕴棠,我们都别这样累,好不好?你回去吧,东线七州眼下都是你的了。谢琼瑛他再也无法和高句丽联盟……”
说话的是谢琼琚,神色陡变的是贺兰泽。
他无法想象,她竟然如此平静提起谢琼瑛。
“短时间内,他难以找到盟友。”谢琼琚将那日宴会的事全部告诉了贺兰泽,最后只笑道,“如今天下人都知道他不是谢家人,背信弃义,无人会理他。即便有人觉得那是我疯癫之语,认可他谢家身份,那么他便是同胞姐不、伦,多行苟且,一样无所作为。”
“你好好的,我们都别这样累。他日你杀了他便算为我报仇,我会开心的。”她侧首看尚且愣神的人,抬手擦去他面庞灰污,“……还有皑皑,你认她,你们有彼此,我就更放心了。”
她倾身上前,竟伸开一条臂膀揽住他,附他耳畔低语,“郎君,你让我走吧。”
原来除了他知道的那些伤害,还有他不知道的更深的疼痛烙在她身上。
她在求死的最后一刻,用这样昭昭之语怔住他思维,然后用又轻又柔的一句“郎君”惑他心神,最后在温柔至极的怀抱里,在他失去思考的境地里,用他年少教她的招数,做了他们七年后重逢时一样的举动。
一道金色寒芒在两人间亮起。
素手夺刀,腕间转刃。
她夺了他的袖中刀,刺向自己胸膛。
血光四溅,迸射在彼此的面庞上,跌进四目里。
她原就无有血色的面庞愈发苍白,唇口张合,再说不出一句话,只有大颗大颗泪珠在眼眶瞬间氤氲,接连滑落。
“你既然觉得我还能被你夺魂慑魄,因你不得思考,那么你是知我爱你的;而你,还能在见我受伤血流的一刻,惶恐落泪,泪流不止,那么你也还是在意我的。”
贺兰泽徒手挡住了她的刀锋,由着峰刃划破他手掌,鲜血淋漓。
他用血手拭她清泪,“既然这世上,还有人爱你,你还有爱的人,你就没有死的资格。”
“我不随你赴死,是因为想拉你与我共生。”
他将人拽起,一步步返回山洞,逼着她给自己包扎,催促她同自己一道整理。
谢琼琚久病伤患的人,哪有什么力气,未几便眼前发黑软软跌了下去。他一手搂住她,扶她去休息。
睁眼的时候,已经是翌日暮色降临时,贺兰泽端来的荷叶斗上盛了一盏血,正欲喂给她,道是昨日一遭,累她心力耗得更多,且补一补。
他说,“霍律寻到我们了,车马已经备好,且再歇一日,养一点精神,你经得起颠簸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