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言说不必联系,雇主早就交代好,只要她愿意去,和家里阿妈说一声就可以了。
地点零和路,那条路像个口袋,只有一个出入口,邵家口袋底部。雅言车送她们过去,因为比较偏僻,一路上行人稀少。南钦倚着车窗,远远看见绿树掩映中一所宅邸,雪白墙头红屋顶,有雕花镂空大铁门和喷泉。她扭过头来问雅言,“是那户人家么?”
雅言唔了声,“没错,就是那里。”
到了门前说明来意就放行了,里面阿妈迎出来,对雅言鞠躬叫了声冯小姐。雅言点点头,指着南钦道:“这是南小姐,上次宝珠和邵先生打过招呼,是来任教声乐老师。”
阿妈道是,“这事我晓得,表小姐电话里交代过,说今天可能有位先生要过来……”忙引路进厅堂,请两位坐,倒了茶水过来伺候,又对南钦笑道,“先生真年轻呵!我们先生也知会过,表小姐朋友是上宾,绝不能当作普通先生看待。待遇问题冯小姐同你说过了伐?十二块一个月包吃住。住宿地方早就已经安排好了,不用准备什么,带点换洗衣服就可以。我姓孙,有什么事只管找我,先生不用客气。”
南钦被她几句先生弄昏了,微欠了欠身道:“我是来做工,你这样子我真不好意思。”
“哎呀没有什么不好意思,先生就是先生,和我们不一样。”孙妈热络地问,“那今天还走吗?要是不走,我去吩咐厨房加一个人份。”
南钦从进门起就没看见孩子,便道:“还是要走,先来见见工,等准备好了再过来。你家小姐读书去了么?什么时候接回来?”
孙妈兜着两手说:“暂时还没来楘州,不凑巧得很,本来昨天就该到了,可是临走又发热,只好老家耽搁几天。不要紧,先生先留下,用不了三五天小姐就来了。工钱照你搬进来算起,我们先生人很大方,不乎这点。”
“那倒蛮好,”雅言笑道,“我看比那家洋行条件优厚。现时局不好,街上兵来兵往不安全。邵先生这里是私宅,外面再乱也殃及不到这里,你说是不是?”
南钦想想也对,安全是顶要紧,可是自己怀着孕,做不了多久,瞒着雇主似乎不大好。思来想去还是要据实说,别到时候闹得不愉就没意思了。因对孙妈道:“待遇我是没有什么可挑拣,只不过我自己情况还是说明好。我肚子里有小囡,不能一直教下去。如果邵先生可以接受我中途请三个月假,那我明天就可以上工。如果不能接受,也没关系。毕竟耽搁三个月等于前面学都打了水漂,对学生是不大好。”
雅言啊了一声,“你怀孕了?之前怎么不说?我二哥知道伐?这是好事呀,姆妈听了一定很高兴。”
南钦惧怕起来,又碍于是别人家里,探讨这个不方便,便囫囵道:“你别嚷,回头再告诉你。”
孙妈脸上显得不确定,“这件事我做不了主,得问问先生才行。两位宽坐,我去打个电话噢。”
厅房里只剩两个人,雅言挨过来拿肩头顶她,“既然怀孕了还做什么工,跟我回去吧!天大地大孩子大,你稳稳当当陏园,谁能动你一根寒毛?联姻事也一定不能成,二哥肯定高兴死了,他本来就反对那门亲事,现有理由据理力争,这个孩子来得真是时候。”
雅言实太年轻,年轻人想得简单,以为奉子就能复婚,完全不考虑外因素。南钦却时刻记得冯夫人话,要让良宴置个宅子安顿她,让她遮遮掩掩地做姨太太。有了孩子能改变什么?孩子到了月令不生也得生,生完了她利用价值也就到头了,也许还会弄得母子分离也说不定,她断不能冒这个险。自己命运攥别人手心里,别人给你脸你就荣耀,不给你脸你就忍辱偷生活着,算什么买卖!
“你二哥知道这件事。”她说,“雅言,我和他已经离婚了,无论如何不想再有牵扯。冯家我是不会回去,其实你也知道,回去了没有立足之地,何必再趟浑水。我自己做决定自己要负责任,到底大家都不是孩子,婚姻也不是儿戏。”
“可是你怀孕了。”雅言不能理解,“有什么事不能和我二哥商量?他那么爱你,会让你没有立足之地?”
“要打仗了,我不想让他为难。”她别过脸一叹,“再说和他没关系,不是他孩子。”
雅言一哼,“这话鬼才信。”
两个人缄默下来,因为孙妈打电话回来了。南钦料着是不成功多,谁家愿意请个孕妇,万一再有三长两短还要打人命官司,担风险太大了。谁知却出乎意料,孙妈道:“先生说不要紧,总归要看着表小姐和冯小姐面子。又说怀着小囡女人心软,能代为好好管教小姐,这点比别人强。请南先生安顿下来,到了生产时候自然放你假。出了月子也可以继续教,没有什么妨碍。”
这真是奇闻,南钦一面庆幸,一面感谢不迭。这样动荡岁月里,能有个像样工作和酬劳不容易。雇主又不常回来,不受拘束心里也踏实。她站起来说:“既然这样,那我明天过来。”
孙妈一直把人送出大门,再会说得又响又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