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了装车运回去。黛玉虽知自己家里在京中有宅子,却是今日才回来。坐在车上晃了半日才停了下来,便听见哥哥的声音响起:“妹妹,咱们到家了。”黛玉坐在窗边,顺着纱帘的缝隙向外看了看,见车已经停在了一座宅子前头。两扇朱漆门大开,十几个眉目清秀干净的小厮两溜儿站了,又有一个穿着体面、身材微胖的人候在中间,却是早了一个月过来的林府老管家林成。看林琰兄妹的车马过来,林成面上登时显出激动之色,往前快走迎了上来躬身作揖请安。林琰跳下马去,笑着携起了林成,口内道:“这些日子辛苦林叔了。”林成连道不敢,又忙换了小厮过来牵马,恭敬地将林琰兄妹迎进了府里。黛玉的马车一路就驶到了仪门处,小厮们退了下去,外头又有老婆子打起了车帘。紫鹃雪雁两个先下了车,又将黛玉扶了下来。跟着上来一个瞧上去利落精炼的嬷嬷,对着黛玉福了福身子,笑道:“姑娘好。我是府里管着内院丫头婆子们的。府里头都叫我陈升家的。”黛玉微微点了点头。林琰也就走了进来,看着黛玉笑道:“妹妹的屋子已经收拾利落了,就在后边的院子里。妹妹如今且先去歇歇,待会儿……”话音未落,从月洞门处冲出来一个人,口内叫道:“二叔!”随后一个人影便扑进了林琰的怀里。黛玉没有防备,唬了一跳。定睛看时,见一个身穿雨过天青色双排穗箭袖,腰间束着莲青色丝绦的孩子正腻在哥哥身边儿。林琰低头看着抱紧自己胳膊不肯撒手的孩子,一年未见,这孩子个头儿高了些,脸上的肉倒也没少,还是一副胖嘟嘟的模样。敲了敲他的脑门儿,林琰笑道:“当着你姑姑的面儿呢,也不知道害臊?还不快去见过了你姑姑?”那孩子转过头来,一双圆圆的眼睛咕噜噜地转了转,看向黛玉,见这个姑姑不过比自己大了几岁的年纪,身上衣裙素净,不但一应玉佩压裙等装饰之物都未带着,便是头上也只用一根白玉蝴蝶钗挽了发丝。服饰虽然简单,面上也还带着些惊愕之意,但其容貌不用说是好的,便是只站在那里不动,就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当下咧开嘴笑了,脆生生地叫了一声:“姑姑!”一丝儿犹豫都没有,撩起袍子跪倒在地,口内道:“侄儿林若见过姑姑,给姑姑磕头了。”黛玉心里“哎呀”一声,眼看着这个孩子并没有比自己小了多少,这称自己姑姑也就罢了,可说跪便跪,自己可还不知道这是哪一位呐……犹豫着要避开,林琰笑道:“妹妹安心受了他的礼便是,这原是他该行的。”虽如此说,黛玉还是忙叫自己身后的王嬷嬷将那孩子扶了起来,又看向林琰,“哥哥,这是……”“这是我前边儿大哥的孩子,如今跟着我过。详细的看有了功夫我再告诉妹妹,现下礼也行了,人也见了,妹妹要不要回屋子歇歇?”黛玉一路行来确实已经疲惫,再者路上毕竟不比家里,尤其沐浴等事更是不便。林琰这么一说,登时便觉得全身不自在起来。忙应了林琰的话,跟着府中的老婆子一径往自己的院子去了。此时已经进了九月,正是京城一年中最好的时候。天蓝云白,风清气爽。黛玉扶着紫鹃的手,跟着陈升家的往后院走去。陈升家的很是会说话,人又精明,自然知道这回两个主子回来,日后这内院里只怕就是这位姑娘做主了。因此说话间很是用心,唯恐一句话说不到,便冲撞了姑娘。黛玉的屋子果然是用了一番心思收拾的。三间大小的屋子很是阔朗,进门便可见一扇梨木底托玻璃屏风隔开了里外间。因在孝中,博古架上也都并未摆着那些颜色鲜艳的古玩玉器。里间儿设了一张六尺宽的紫檀木箱床,上头支着碧色纱帐。临窗处亦摆着书案,案上一只三足小香炉。又有插着时令鲜花的汝窑美人肩花瓶摆在书案另一侧。脱下了身上的斗篷,早有小丫头送上了温水。紫鹃忙替黛玉掩了衣襟,服侍着她洗了一回脸。黛玉觉得身上乏得很,便歪在床上养神,只叫紫鹃雪雁几个人自去歇着,自己也要借着这点子功夫略歇一歇。林琰自己顾不上熟梳洗,先亲自往后边的佛堂里安放了林如海夫妻的灵位,又虔诚地磕了一回头。复又到了书房里,林成早就预备好了府中各项事务的账册,以备林琰查看。林琰瞧着桌子上两碟厚厚的账册,忽然觉得头痛无比。到了晚间,林琰又与黛玉细细分说了那孩子——林若的来历,那原是他嫡亲兄长的孩子。林琰本就是从小失怙,只跟着兄嫂过日子。谁知道那一年他哥哥出门去庙里听禅,不想回来时候遭遇了大雨,从山上摔了下来,当场便没了。嫂子正怀着孩子,已经有八个月了,骤闻噩耗,支持不住,引得孩子早产,她自己也血崩而亡。自那以后,一个十来岁的小叔叔,一个才出生的娃娃,算是相依为命了。黛玉听了林若的身世,忍不住又想到了自己,都是无父无母的,那孩子连自己的父母都未见过,想来比自己,还要更为可怜些的。“可怜的孩子……”黛玉一边儿拭着红红的眼圈儿,一边儿恨不得将林若叫到跟前来安慰一番才好。又叫紫鹃拿出了备好的见面儿礼——乃是四部新书,一方上好的端砚,再有一枚精致的白玉挂件儿。林琰看黛玉始终难言面上风霜之色,眉宇间虽是略敛了愁色,却又多了一股疲累慵懒之态,也不多说话了,只赶了黛玉回去歇着。林琰这边原本也是打算早睡,哪知道迷迷糊糊才要睡着,便听见窗户“咯吱“一声轻响,又被推开了。林琰无奈地睁开眼,借着外头的月光,依稀能瞧见一个黑影儿从窗外利落地跳了进来。明日须得叫人在窗户底下摆上些瓶瓶罐罐的——林琰如是想。那黑影既进了屋子,便又蹑手蹑脚地关了窗户。转过身来看着悬着天青色幔帐的床榻,里边儿的人是自己想了很久的,只是那可恶的帐子竟是遮得严严实实的。这么想着,便更放轻了几分脚步,半挪着来到了榻前,只觉得心里跳的越发厉害起来。犹豫了一会子,终于还是伸出手去。尚未碰到,里边已经有一只素白纤细的手伸了出来,一把撩起了帐子。司徒岚看着榻上突然坐了起来的林琰,因睡觉便将头发都放了下来,这会子满头乌发披散在肩上,发如墨染面如冠玉,嘴角似笑非笑地勾着,眼中却是明晃晃地带着怒火。“子非,那个,那个你回来了?……”“废话!你不知道我回来,这大半夜的不睡觉跑过来做什么?”林琰没好气道。司徒岚最是受不了他薄怒的样子,当下心一横,往床榻上只一扑,便将林琰合着被子抱住了,笑道:“子非最是狠心人。这数月不见,回来时候也不告诉我。枉我上回信里千叮咛万嘱咐,叫你坐上船了便命人给我捎个信儿来,我好算着日子去接你。若不是我叫人天天在那边儿打听着,还不知道你今天回来了。”说着说着,司徒岚便生出了七分委屈三分恼怒的心态。两只桃花眼盯着林琰,只看得他面上渐红。轻咳了一声,林琰推司徒岚,道:“消停些罢,碧萝她们就在外边儿。”“你又骗我。你从来不要丫头在外间上夜,这会子她们都在厢房里睡着呢罢?”林琰听了好笑,“你这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就只跟亲眼见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