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得身上的汗下去了,林琰又打理了一番仪容,方施施然出了屋子,往荷花亭子去了。还未到近处,已经听到了黛玉抚琴的声音。琴声渺渺,呜呜咽咽,如怨如诉,如泣如歌。林琰听得皱眉,黛玉本就心思细腻敏感,琴如心声,听着便知这孩子还未从父丧之痛中走出来。黛玉一曲终了,坐在琴凳上发呆。紫鹃和雪雁两个本就见多了她如此,站在她身后也只是略劝了两句。倒是翠染,因是林琰身边儿的大丫头,又劝慰了黛玉一番。黛玉幽幽叹了口气,抬头间就见哥哥从回廊上踱了进来,忙站起身来相迎。林琰见她自父亲死后,忧思不止,原本就单薄的身子愈发显得消瘦得可怜了。此时黛玉只穿着一件儿月白色交领兰花刺绣长纱袄,腰间束了青色丝绦。头上只随意挽了偏髻,用一只嵌珠素银钗别着。脸颊两侧的小辫子俱都用了蓝色头绳,就连耳边的坠子,也换了素净的青玉滴水状的。“妹妹在抚琴呢?”“嗯。”黛玉轻轻应了一声,“吵到了哥哥么?我下次在房里抚罢。”林琰听她这样说,恐她沉心,赶忙道:“我才回来,哪里就被你吵到了?不过是方才我过来看妹妹,从那边儿假山处便听见了琴声,怪悲切的。所以才发此一问罢了。”兄妹两个坐下,黛玉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琴弦,也不大爱说话。林琰知道她性子一贯如此,也并不介意。看了桌子上摆着的果子,笑道:“天气怪热的,难得有这样的好果子吃,又是在冰水里泡过的,妹妹且尝一个解解暑气。”说着,便将那水晶雕花大碗中犹带着水珠儿的荔枝拧了一颗下来,递到了黛玉面前。黛玉却不过他好意,接了过来。紫鹃忙过来替她剥了皮,露出了莹白的果肉。黛玉尝了尝,道:“很不错的,哥哥也尝尝?”林琰不待她让,已经自己剥了几粒丢在嘴里,笑道:“妹妹方才抚琴,琴声悲切,叫人听了心里不免有些酸涩。”黛玉眼圈一红,低声道:“我也并不想的。只是每每想到父亲……心里就忍不住地疼。”“妹妹自小聪慧,有些话我并不想反覆地说的。妹妹知道父亲最为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唯有你平安康乐,才是父亲最想看到的。更何况,父亲虽是走了,却也不过是换了地方继续关切着妹妹的。”黛玉听他说到“换了个地方继续关切着”,不由得在心里默念了两次。“古人说‘琴者,情也’。这话细想来却是对的。便如那秋日,有人看来便是‘秋风秋雨愁煞人’,有些人看来却是‘晴空一鹤排云上’。细细想来,这也不过是人们心境不同而已。抚琴亦是如此,心有悲戚,则琴声缠绵;心有壮志,便慷慨激昂。不过是各人的心境不同罢了。妹妹前几日病了,那大夫也说你忧思过重,须得放开了才好。如今妹妹还要弹奏这样的曲子,岂不是给自己添病?没的让自己郁闷。”说着,便看向紫鹃雪雁两个,道:“姑娘这么着,你们便该劝着些。都是跟着姑娘的时候不短了,这些总不用再去学罢?”一句话说的紫鹃雪雁两个都低了头。黛玉忙岔开话头,道:“哥哥说的这般透彻,莫不是也能演奏一曲?”林琰摇手笑道:“可别,我现在连那几种手法还没有闹明白呢。纸上谈兵,纸上谈兵而已。”黛玉掩口而笑,眉宇间的清愁化去了几分。林琰想着若是无事,便要及早动身回京才好。那里可还有个小祖宗等着自己去教训。“妹妹,过几日咱们便要往京里去了。妹妹瞧着自己院子中哪些个人得用,就带了一同去。妹妹心里先有个底儿才好。”“回京城?”黛玉咬了咬嘴唇,“那,我们……我们住在哪里?”林琰一怔,随即笑道:“自然是住在家里了。妹妹放心,咱们家京里的宅子在平安巷。没有扬州的官邸大,不过胜在清净。已经有人在那里打扫着了,只是不知道妹妹的喜好。妹妹回去后瞧着若是不喜,再另行收拾也可。另外我在京中也自有一座小庄子,里头有温泉,景致也还不错。妹妹若是愿意住在那里也是可以的。”看了看黛玉脸上神色,林琰又笑道:“荣国府那里,妹妹若是愿意,自然也可以去住几日。不过咱们热孝在身……”“不,哥哥误会了。我也正是想着,咱们身上有孝,住在别人家里终究不合适。况且,那原是亲戚家,哪里就有自己家里随便自在?”紫鹃听了,脸上神色微微变了,忙低下头去,手里扯着衣角一紧一松的,直弄得一件儿好好的茧绸儿袄皱了起来。林琰本就在她对面,这个动作却是看的一清二楚,当下脸上也不露出声色,心里却是暗自想着找个时机将她送回荣府去——只是这话须得黛玉说出来才好。黛玉先听得不住在荣府里,心里一时松了口气,又带了点儿惆怅。父亲才过世,荣府外祖家的琏二表哥便带了人来。说是吊唁,实则呢?想起贾琏跟自己说的,话里话外透着叫自己防备着哥哥的意思。又说那府里难免有些老奴欺主,若是不嫌便可将事情交给他去办。自己年纪虽小,好歹也还不傻。嫡亲的姑父死了,进门儿且先关心这些个,但凡有些脑子的人,也不会不明白是什么意思。黛玉心里有些发寒。父亲这一去,自己便真真正正是无父无母的孤女了。外祖母也好,舅舅舅母也好,竟无人想着叫人来安慰几句么?宝玉,自己素日认作知己的宝玉,竟也只那一句无关痛痒的“快些回来要紧”么?琏二哥,跟来的管家婆子,句句话暗示着哥哥会如何。如何?他们一定不知,父亲去世的当晚,哥哥便已经将林家所有的账册地契并房契交给了自己。若他真的藏了私心,又何必这样?横竖他如今是林家名正言顺的儿子,便是不给,也无人说话的。复又想起这几年自己在荣府中所受的闲言闲语,黛玉是真的伤心了。她觉得自己这回更不能去荣府住着了,父亲在世时候乃是当朝大员,自己尚且要被说成是打秋风白吃白住的。如今,谁知道会传出什么不堪的话来?自己堂堂林家千金,没有去上赶着受这份辱的道理!“如此最好……”林琰手里剥着果子,对面黛玉的声音虽是微不可闻,却一字不落地传到了他的耳中。一时心情大好,将那剥好的荔枝果肉都码在了小碟子里,递给了黛玉。兄妹二人计议已定,当下便开始着手收拾东西。又拿着家里下人的花名册对照着商议带着哪些人进京去,又将哪些人留守老宅。如此一来,黛玉忙了不少,倒是将那思念父亲的心思顾不上了。待得收拾好了,林琰黛玉两个与林氏族长拜别,一径启程往京城去了。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不行了不行了,我得睡觉去了……留言的孩子都是好孩子!等明儿梅子一个个儿地扑倒你们!求留言,求留言呐……皮埃斯:那个“小祖宗”,大家猜么……☆、进京却说林琰收拾好了行装,给林如海守过了百日热孝,便带着妹妹和家人仆从雇了两艘大船,一路北上京城。黛玉先前因父丧身子着实有些弱了下来,林琰先前还恐她长路跋涉支撑不住,便命了人不必赶路,只管昼行夜宿。又嘱咐了黛玉身边儿的丫头嬷嬷时刻注意着,若稍有不妥便要及早说了。好在此时天气渐渐凉爽下来,一路之上倒也顺利。这一日弃舟登岸,早有林家的马车在码头候着。林琰叫黛玉坐了车,自己骑了高头大马,兄妹二人并跟着的丫头婆子等人先行回了府。后边的行礼等物众多,自有林家的人去一一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