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从开着的殿门中席卷进来,赵绪本能地伸手去挡,却瞥见从门里慢慢走进来一脸阴沉的男人,他穿着一身神气的盔甲,手里擎着系有“讨逆大将军”与衣带诏的大旗,白底血色迎风招展,旗上矛头寒光摄骨。
赵绪扯起唇轻蔑一笑:“晋光……”
晋光不答言,一手拿着旗一步一步地逼近过来,风雪跟随着他将这被赵绪逼空的大殿冻得一片冰凉。赵绪不慌不忙地往他身后望了望,冷笑更甚了,阴阳怪气地说:“嬴渡,他果然没有跟着你进来啊?”
晋光的脚步一顿,停在阶陛下,仰头看俯视着自己竟是一脸怜悯的赵绪,微微一惊之后,冷冽的目光又是不带一丝情绪。
“嬴渡……”赵绪又带着回味似的说这个名字,盯着正一步一步踏上台阶的晋光,慨叹道,“他过河拆桥的本性真是一点也没变。喂,我说,同样是卸了磨就被杀的驴,你想不想要听一些将死之人的善言?”
“人之将死,其言可不一定善,若有可以为保命而狡辩的机会,谁会轻易放过去?”晋光已经站到了阶陛上,隔着赵绪不过两步的距离,把手中大旗往地上一杵,“你的话,以为我还会信吗?”
“我知道你想杀我报仇,有的罪过是我的我不得不认,可有的罪过不是我的,你就这么认了死理,难道会大快人心?”赵绪直面晋光冷冽的眼神,这么说着将剑掷下。
余光瞥见他掷下的剑,忍了这一路,冷冽的表象也即将掩不住就要冲出的愤怒,苦苦撑了这许多年,仇人终于在眼前,晋光只觉得一颗心重得难以承受,手中的旗矛也如有千钧重一般,难以完成这最后一击。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离得近,赵绪也就能看见他脸上隐忍的颤抖,“我能变成这样全拜你所赐,灭了子仁满门的是你,杀了兄长的是你,世道昏乱,你就是始作俑者!”
“世道本就昏乱,我不过是力挽狂澜的失败者!”赵绪竟有勇气反驳,在晋光快要燃起火的眸子下,一字一句地坦白,“别的我都认了,但晋悠,不是我杀的。”
“不是你杀的?”晋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蔑然道,“你是不是还要跟我说,你不是叛贼而是忠臣,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晋国?”
“你说的没错,灭了荀惠满门的是我,就算我想这么说,我也过不去我的良心!”赵绪急切地吼着,“可是晋悠,我要是想杀他,早在造反时就杀他了,哪会留着他做天子,给你发下衣带诏,这时候又多此一举地把把柄塞给你?”
“你还知道你的良心不安!兄长一向是怎么待你的,你怎么忍心对他下手!”晋光再也控制不住地吼了出来,矛头指向赵绪,蓄满恨意的眼眶泛红,“兄长死了,子仁死了,韩璐死了,你还要让耀儿……”
“先公待我亲如兄弟,我不过是不忍对他下手,才会扯出不得不下手的这一大帮子人来!”赵绪居然打断晋光的话,毫不畏惧那闪着死亡之光的矛头,盯着被吼得发懵的他笑得苦涩,“我知道你不信,也只好在这时解释。我无意要请求你的原谅,只恨你现在还蒙在鼓里,我还想这样没有尊严地活下来再见你一面,是因为小光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啊!”
晋光直听得发怔,端着旗竟对他这诡异的神情不知所措。
赵绪颔首瞑目,嘴边扬起释然的笑,沉沉地说:“事已至此,我只希望你不要因为恨我而迁怒于知绀。她喜欢过你,跟着我的日子过得并不好,她一心要尽妻子的责任替我赎罪,可我的罪孽,哪里是能赎的?现在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等你走出这个殿门就会明白,如果那时你还有哪怕一点点说话的权力,我都请你尽力保护好她。”
他的话说得不明不白,晋光犹在愣神中,赵绪已经带着那样释然的笑猛地前冲了过来,晋光只觉得手里的旗一沉,握在矛头下的手已经触到了温柔黏稠的东西。
赵绪的脑袋软软地垂在他的肩头,晋光瞪着眼,眸子里一片空虚。
成功了吗?
哥哥的仇,子仁的仇,韩璐的仇,就这么报了?
赵绪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面对死亡他竟然一点也不怕,还有最后扑上矛锋时那抹诡异的笑。
晋光只觉得心里全都空了,一向支撑着自己活下去的目标忽然就这么完成了,是他手刃了仇人啊,那些倒在这条路上的冤魂,也许该收到安慰?
可随着赵绪失去的体温而渐渐袭来的寒意为何会将他包围?没有成就感,怀疑与悲哀笼罩着整座大殿,那让晋光久久回不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