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唐闻言,立刻叫人拿来纸笔,把那些交多了租子的佃户一一记录下来,两相核对,田租已提高近十年,这远比烟波阁账上的亏损要大得多。这下事情就一清二楚,和陶唐所料的一样,正是那老帐房亏空了范家的钱。那老家伙对于范老爷的性子很清楚,所以才敢这么胡作非为,他眼瞅着范老爷的身子越发不好了,就提前跑路。毕竟这当家人一换,把账目一查就再也隐藏不住了。不过所幸,那老帐房虽然卷了范家不少钱,可是范家的根基尚在,只要等下一季的租子再交上来即可,并未伤到根本。“范家一向所收的都是十二斗一,从今往后也就按这个数来,过往欠的租子,不必还了。”五湖此言一出,村民们都欢呼起来,连夸二爷英明,大恩大德,做牛做马也要报答。那老帐房的家乡五湖已经派人去找过,可是一无所获,但距离他回军营的日子已经不多了。五此事总算告一段落,陶唐出力不少,五湖四海便在家里摆了宴席,聊作感谢。这二姨娘是糕坊师傅的女儿,继承了父亲的一身本事,便特意做了一屉子花糕,满屋香甜。陶唐很是喜欢,吃得眉开眼笑。“就是这个味儿,正宗!”陶唐连连夸奖。五湖看着他笑得像个小孩儿一般,哪里还有半点陶家人的奸商样子。“仲卿,你以前还常常跟我抱怨说老师傅退下来,姨娘又被我爹关在家里,害得你吃不成花糕了,这下你可总算解馋了吧!”四海吃了几杯酒,说话也活泼起来。饭后,五湖邀陶唐到书房议事。“仲卿。”“诶。”陶唐也好像醉了,满面桃花色,笑得比平日更灿烂,灯火映衬着,眼中似有星火。五湖素日里看那些面无表情的汉子看惯了,陶唐跟他们完全不同,总是那么笑意盈盈,忽有触动,也微微一笑。陶唐喝了醒酒汤,才收敛了几分,知道五湖这是有要事要说。“范家的底细你如今已是一清二楚了,还万望你要保密。这是其一。”“其二,我即将归营,寻人一事,还望仲卿多多相助。”“你什么时候走?”“就这几日了吧。”“哦……这要是没别的事,那在下告辞了。”五湖提着灯笼引陶唐出去,陶唐有些闷闷不乐,本来今日吃到了久违的花糕他很是欢喜,可是五湖却快要回去军营了。到了大门,五湖递给他一个食盒,“日后要是想吃,跟大哥说一声就是。”陶唐接过,也不知是有心或无意,握到了五湖的手上。回到陶家,陶唐洗了把脸,一些细节才浮出脑海,五湖平日里总是抿着一张嘴,不怎么开口说话,更是很少笑。许是酒喝多了,陶唐夜里春梦连连,一会儿是五湖笑着和他一起吃花糕,一会儿是两人在一起厮混,就像烟波阁的那樽泥塑一样。半夜陶唐醒来,看着裤子上的白浊害羞不已。陶唐平日里其实很是清闲,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时间陪着五湖到处跑。陶唐十来岁的时候行事荒唐,家里人都不待见他,把他搬到了家里一个偏僻的院子,对他也就不闻不问了。这个院子向东,阳光不错,陶唐也就两个小厮和一个老仆,那老仆没有子嗣,就爱摆弄那些花花草草的,院子里倒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陶唐这两年收敛了许多,好似就是为了能离开生母的身边才闹得那般天翻地覆,陶家渐渐交给他一些事情,这次范家的事算是其中比较大的一件事了。没有借口去找五湖,陶唐只好满大街溜达,文锦斋的菜是出了名的讲究繁复,连小孩子都会说:“文锦斋,文锦斋,晌午饭,三更来。”烟波阁换上了陶家的掌柜,见陶唐来了就立刻好茶伺候着,陶唐或是学了五湖的行事,上来就问:“夏掌柜,上次我在库房那里看着那些银器不错,哪儿来的?”如今这烟波阁是归了陶唐管了,夏掌柜知道知道这个少爷机敏,上次五湖要进库房,要不是他命人把那泥塑拿来,让五湖看了就走,那些银器要是引来了五湖的怀疑,那可是掉脑袋的罪过。“少爷,您不是看过账本吗,那都是从泥里出来的东西。”“是吗,那倒真是难为你擦得那么干净呢。夏掌柜怕不是对于此道有什么特殊的技巧?居然连样式都能擦得和现在的差不多。”陶唐冷笑,“倒是要向夏掌柜请教呢。”“少爷……”“行了,别废话了,把账本拿来。”陶唐看完,一言不发的就走了。陶家人是天生的生意人,总是笑容可掬的,可陶唐现下却是满面冰霜。翌日,五湖天不亮就出发归营了,陶家上下也就门房来得及看见他的马蹄扬尘。陶唐更加闷闷不乐了。六五湖回营已经过去半月余,寻人的事情才终于有了点眉目。那老帐房据说搬到了秦州,做起了木材生意。陶唐得了信儿,恨不得立刻亲自去和五湖说,可如今也只不过是零星半点的消息,特意跑过去,似乎有些刻意了。陶唐先是去知会了四海一声,尔后又忍不住给五湖修书一封,一封信颠来倒去地写了很多次,删删减减,三张纸变一张,又变了两张。信里的主要内容自然是关于那老帐房的,还询问了他打算如何处置,此事说小了是范家的家事,说大了就是亏空公款,忘恩负义。陶唐的文字功夫不算很好,想多嘘寒问暖几句却又不敢写得太明显,又不知道怎么说才够隐晦,索性就少写几句,简单直白的问了。幸而五湖也不是什么儒将,陶唐要是写得隐晦了,他怕还要看不出来。回信很快就收到了,五湖还没有决定如何处置,先把人找到再说吧,同时表示感谢关心,最近没有战事,只是练兵而已。陶唐看完就收到了一个匣子里。这匣子造型古朴,料子也是上好的紫檀,与之放在一起的还有另一些装着金银的匣子。“唉,该怎么说好呢?”陶唐收好匣子,忍不住叹道。五湖的信言辞之间疏淡如水,陶唐只觉得热脸贴了冷屁股。陶唐知道自己与其他人不同,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虽然这也是因为他身边有个色胚哥哥,打小就知道对漂亮的婢女动手动脚的,男女之事这兄弟两个也算是开窍得早。到了十来岁的时候,陶唐更加肯定自己和他的哥哥不会是一路人。陶家被他闹得天翻地覆,可外人却半点都不知道,他依旧在书院扮演着一个好学生的样子,其他和他一起在书院的陶家人虽然很是鄙夷,却又不敢让家丑外扬,只是孤立着他,也不敢欺辱他。范四海是他的书院中的朋友,不过陶唐也就是看上他呆,懵懵懂懂的什么都看不出来。他觉得五湖和他是同类人。并不是说取向,而是性格。如今的陶唐看来,那是任性,可当时看来,就是自由。五湖得到了家人的妥协,而陶唐得到了家人的排挤。这是命呢?还是说陶唐这是恣意妄为的报应,而五湖求仁得仁呢?可能都不是,或者说陶唐这是离经叛道,而五湖是剑走偏锋。那些年他很孤独,他没有同路人,所以他很自然的会被同样任性的五湖所吸引。这算是他接近四海的第二个原因。陶唐不是没有喜欢过别人,那个人是个游侠,性子飞扬跋扈,却毫无担当。当初挨了那么多的打,他也没怨过,那都是他该受着的,他未曾想过遮遮掩掩,哄骗一个女子为他传宗接代。和五湖的久别重逢,他就知道,五湖是他要找的人。叛逆的少年,长成了顶天立地的铮铮男儿。陶唐记得当年那个人说,喜欢这种事情光说不练假把式,就是窑姐也不能白嫖啊,你得哄人家高兴,对人家好,脂粉钱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