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完了花再看身旁,却发现卫秀已在前方。
她在一树梅花下,抬头细赏,高冠束发,大袖玄袍,衣襟袖口,俱是齐整。世人崇尚放诞凌乱,逍遥自在,可濮阳却觉得,先生一丝不苟,比起世家子们呈现的潇洒俊逸,更显风流旷达。
一片花瓣忽然坠下,卫秀伸手,花瓣飘落掌心。掌心白皙如玉,花瓣仿佛比在树上,更昳丽夺目。
濮阳失了魂一般地看着,脚下不由自主地走过去。
卫秀转头,见她过来,便等了等她,待见到她手中那枝花,抬眼望着濮阳,摇了摇头,叹息道:“殿下好辣的手。”
濮阳还没从美色惊艳中出来,有些呆,一时没明白这话什么意思,见卫秀已往前去,她便也跟了上去。
前方有亭,亭中已置茶具暖炉。
卫秀遵从诺言,为濮阳亲手烹茗。
她为濮阳烹茗也不是头一次了,濮阳仍是注视着她手下的动作,以为她一举一动,皆是赏心悦目。
茶好,卫秀为自己与公主各斟一盏。
濮阳接过,轻抿一口,立时便口舌生香,肚腹回暖。她不由赞了句好茶,卫秀含笑道:“殿下喜欢就好。”
此处无案牍劳形,无争端纷扰,分明距京不过百余里,却似与世隔绝。在红梅白雪环绕间,围炉拥裘,手捧香茗,惬意悠然,如世外客。
若是长久如此,也不失人间美事。濮阳心内暗叹,见卫秀端着茶盏,目光仍游离在亭外的梅树间,忽然便觉得,先生胸有沟壑,潜藏江山万里,却仍愿为美景驻足,可见她心中仍有一份质朴天真未曾消退。
二人悠然自在,京中晋王府,却布满了紧张不宁。
晋王一张脸就如山上的霜雪,可他偏生要笑,笑得宽和温雅:“荆王不来?可说了为何?”
他身前跪着的那名仆役战战兢兢回道:“荆王殿下言他有事在身,不便前来。”
晋王眼中便如摄了冰,前几日,荆王擅自登濮阳之门,他便知不好,却不曾想他竟连面上的事都不愿维系了。
这是背叛!晋王深觉耻辱,他深吸了口气,与那仆役温和道:“你且退下。”
满腔怒火皆被强压,晋王回身坐到榻上,将近几日之事都思索了一遍。
事已至此,动怒无益,无论如何,且先思补救为要。晋王早已发觉自己的势力一点点在弱下去,事情源头,便出于陛下。他自以不弱赵王,赵王都好端端地在朝中耀武扬威,没道理他便要受挫,定是什么地方,他没察觉。
叶先生就坐在堂下,他早就欲另择明主侍奉,奈何又断定不下谁是明主,便一拖二拖,拖到今日,又想既然还在晋王门下,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也该为晋王殿下出个主意。
晋王府已是外患重重,此时荆王再背弃殿下,便又添了内忧,大是不妙。如此,便需先下手为强。
“荆王之意,昭然若揭,殿下不可再犹豫了。”叶先生缓缓开口,他端坐榻上,一双精湛的眼眸微微轻合,语气有些飘忽,看来便如高深莫测的能人异士。
这等做派,倒是显得可靠。
晋王看过来,诚心求教:“我欲重整旗鼓,敢问先生,计将安出。”
他是上过朝的人,自是有些见识,势力日益颓败他知,但他也知自己根基犹在,只消计策得当,他有信心能“收拾旧山河”。
叶先生也以为然,他先赞了晋王的胸襟:“荆王召之不来,如此羞辱殿下,殿下尚能容之,可见心胸广博。”
晋王自矜一笑,眉宇间的郁色仍未消去,道:“不论如何,荆王是我兄弟,我当容之。”
他仍存在将荆王拉拢回来的心思。他们二十余年深厚感情,总不是假的。
叶先生却摇了摇头:“殿下错了,荆王已非殿下之弟,而是殿下之贼,欲窃殿下权柄。”
这话如冷水,兜头浇下,晋王却不肯轻易死心,阴沉道:“先生慎言,此话过重了,六郎一贯以我马首是瞻,近来不知怎么昏了头,却不致如先生所言。”
叶先生眼皮都没抬一下:“殿下对荆王的疑心,难道是今日才有的吗?”
晋王被他呛得一梗。
“我侍奉殿下多年,不敢说无一丝纰漏,也是恭敬至诚。荆王自灾区回来,受陛下夸赞赏赐,殿下便显不悦。后殿下禁足在府,荆王为殿下奔走,在朝中绽放异彩,殿下便更起疑心,再到殿下返回朝堂,见荆王能独当一面,则是猜忌愈盛。请问殿下,臣下说的可对?”
一丝不差。叶先生能在晋王府多年,又受晋王看重,察言观色的本事很是了得。晋王被他戳破,颜面上很下不来。但他深通礼贤下士的本事,竟忍辱一拜:“请先生明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