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舍不得走,舍不得离开这座他曾经耻辱的城市。
他怕,他怕一走,就像离开深海的鲸鱼,一直在远方的干涸海岸搁浅,孤独地死亡。
这种惊慌的窒息感觉让他流连并留恋,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了。
接近24小时没有睡了,他却睁着通红的双眼,无比清醒地看着窗外灯火通明的世界,没有一盏灯为他留了。
深夜里,他打开背包,喷上“安眠”,他侧躺在床上浅浅眯着眼,原来这是魅惑的毒药,不知何时早已迷了他的心,他的魂。
严嵩的刑期判下来了,无期徒刑,回天无力了。
这天,长寿和罗军在黄沙满地被风吹的蓝色监狱大门外停留许久,他们缓缓走近这个陌生,与现实社会隔绝的狭小又空洞的世界——榕城第一监狱。
他们做梦也醒不到会与严嵩在这儿永远隔着一张窗户的距离,她再也无法感受到父亲的温度。
长寿鼻子一直酸着,她好几种情绪杂陈,自责,心酸,悲哀,痛苦,彷徨,无力,她甚至不敢见他,但是心里的深刻惦念又迫使她想马上看见严嵩。
严嵩穿着深棕色的囚服,脚上戴着镣铐,亦步亦趋地来到探监的小窗口,右前方的那台电话是他在监狱里唯一对外交流的工具。
在这儿,他不是榕城的严老大,也没有名字,只有一个编号,是为罪服刑的“修行者”,他的这场“修行”没有尽头。
长寿呆呆地看着严嵩囚服右上衣口袋上的编号——0812,将视线回到严嵩脸上时,才觉泪眼朦胧,因为,她的眼前,严嵩的样子糊了一片,像空虚的幻影,看不清样子了。
小时候,因为严嵩常年不在身边,在她接触到并了解监狱这个词的意思后,就时不时和陈叔义愤填膺地说:“我要把严老大关在监狱里,这样他就永远跑不掉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桌子上相片框用小拳头幼稚地打严嵩的头像。
“爸爸。”这声呼唤带着重重的鼻音。
严嵩瘦了一圈的脸朝着长寿笑了笑,拿起电话机放在耳边,轻轻地说:“宝宝,别哭。”
这声“宝宝”让长寿眼里打转的热泪终于落下,她捂着嘴发出呜咽,疯狂地克制住自己的压抑和酸涩,原来在她家严老大面前,她永远是那个长不大的傻小孩,从来没有成年人隐忍的界线,说哭就哭了。
罗军递给长寿一张纸巾,在这种低沉怆然的情绪渲染下,他抬手抚上长寿的后背轻拍用作安抚,也不管逾矩不逾矩了。
严嵩心里了然,低着头,双指按了按松弛的眼尾,遂又抬起头,嘴对着电话筒,温和道:“寿寿乖,把电话先给罗军,我和他交代点事。”
长寿抹掉泪,因为宣泄得太厉害,身体一直在抽动,颤颤巍巍地将电话筒给罗军。
两人谈了许久。
转眼,探监的时间快到了,电话筒再度回到了长寿的手中。
“寿寿,爸爸对不起你。”这么多年来,他对自己的女儿是歉疚的,刚想着要增加陪伴的时间,自己就出了事,也许当年的决定他做错了。
长寿肿着眼睛,对他摇头,千言万语在心头,却已经说不出什么了。
站在后边的狱警面无表情地提醒他们还有两分钟的谈话时间。
“寿寿。”严嵩又喊了长寿一声。
长寿看着他。
“这件事我还是决定告诉你,爸爸对不起你。”他缺少红润的面色看着苍老了许多,他轻叹了一口气,再次对她说了对不起,””程骏自第一天进入严家,我们签了一份协议,协议就在我房间的保险箱里。那时你十分叛逆,我也管不住你,我看出你喜欢那小子,就和他签了一份协议,只要他能让你考上大学,我就资助他继续读书,他满25岁之后就是自由人,在此之前,你的所有要求他都要满足你,这是我和他白纸黑字的约定。我没有威逼他,他是思考之后,主动答应的。”
“不管归于什么原因,他出卖了我,将那串编码给到了严仲。他的心也许自始至终都不在我们严家,他的底线太低,欲望也大,你们根本不适合在一起,我告诉你这件事就是要你死心。”
“爸爸后悔了,爸爸当初不该把他带回严家,不是他害我入狱,我本做过许多坏事,算是罪有应得,只是因为你,你爱上了一个不值得的人,爸爸对不起你。”
“探监时间到。”狱警的话无情又冰冷。
“让罗军好好照顾你。”这是严嵩对长寿说的最后一句话。
罗军握紧双拳,上面青筋显露,胸腔的愤恨即将溢出。
他心中最珍爱的人因为爱被人利用,他现在恨不得将程骏千刀万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