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经过了两间无人问津的肮脏饭馆,陆云端在一处杂货铺子前停住了脚步。杂货铺子非常小,门户大开,一眼望进去黑洞洞的,只见零碎货物从里摆到外面,皆是香烟肥皂之类的便宜货色,不干不净的乱垒起来,毫无卖相可言。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打着赤膊坐在门前一摞破木箱旁,正在摇摇晃晃的打瞌睡。陆云端上前轻轻一拍小男孩:&ldo;阿宝!&rdo;阿宝正是处在半梦半醒之间,这时骤然受到惊动,就吓的立刻睁开了眼睛:&ldo;哟,大哥哥!&rdo;陆云端微笑着一拧他的小脸:&ldo;怎么就你一个人?&rdo;阿宝打了个打哈欠,讲一口清清楚楚的中国话:&ldo;阿爸在那里睡觉呢!&rdo;陆云端抬头环顾:&ldo;哪里?&rdo;阿宝侧过身来,一手揉着眼睛,一手指向后方:&ldo;那里。&rdo;陆云端站起身来,径自走去了&ldo;那里&rdo;。陆雪征一言不发,迈步跟上。在杂货铺和饭馆之间的狭窄空隙里,陆家父子看到了李继安。这一处空隙虽然气味不好,但是阴凉通风,也有可取之处。一身短衣短裤的李继安侧卧在一张半旧躺椅上,正在沉沉酣睡,且将一把崭新蒲扇盖在了脸上,让人看不到他的面目。陆雪征背着双手弯下腰去,仔细审视了对方的体态,就见他裸|露出的胳膊腿儿都偏于瘦,肩膀那里歪斜着,姿势还是有些扭曲;睡的倒是挺香,呼噜打的很是匀称。陆云端正要叫醒李继安,不想陆雪征忽然伸手拿起了蒲扇。李继安依旧是睡,模样没变,但是皮肉有些松了,再配上花白两鬓,看起来就老了不少。陆雪征摇着蒲扇为他扇了两下,他哼唧一声蹬了蹬腿,大概是方才那一股子凉风让他感到舒服了。陆雪征没有伺候他的打算,于是用那蒲扇向他头上轻轻一磕。李继安这回受了惊动,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神情恍惚的望着眼前面孔,他怔怔的只是看,半天没说出话来。陆雪征对他一笑,低声问道:&ldo;老家伙,伸胳膊露腿儿的在街上睡觉,怎么着?活不下去,要卖身了?&rdo;李继安渐渐拧起两道浓眉,然后慢慢抬手摸向了陆雪征的脸庞。陆雪征立刻抬起蒲扇一挡,让他只能触碰到蒲扇粗糙的纹理。清晰的触觉刺激了李继安的神经。他猛然挺身坐起来,大惊失色的开口说道:&ldo;你、你‐‐你来了?&rdo;不等陆雪征回答,他六神无主的环顾四周,一眼看到旁边还站着陆云端,他顿时就像溺水之人见了救命稻草一般,一把抓住了陆云端的一只手。他思念陆雪征,同时也畏惧陆雪征。他想当着孩子的面,陆雪征总不至于对他痛下杀手。可是在父亲面前,陆云端下意识的不想和李继安太过亲近。他并没有抽出手来,然而不动声色的退了一步,极力想要置身事外。陆雪征直起身来,不紧不慢的挥着蒲扇给自己扇风:&ldo;别怕,我并非特地前来要你狗命。大热天的,你这条命还不值得我跑一趟。&rdo;说到这里,他抽了抽鼻子,感觉这里有股子泔水臭味,便伸手揪住李继安的汗衫领口,想要把这个呆头呆脑的老家伙拎走。哪知道他刚一出手,李继安就像受到针刺一般,拼命向后一躲,结果汗衫穿得太久,布料朽了,只听&ldo;嚓&rdo;的一声,陆雪征手里攥着一大片软布,正是对方汗衫的整面前襟。陆雪征啼笑皆非的松了手:&ldo;怎么着?见面就脱衣服,你还想讹上我不成?&rdo;李继安本来就睡的糊涂,方才又是诧异过头,故而就有些一惊一乍。扯□上破衣站起来,他塌着一侧肩膀,歪着脑袋又问:&ldo;你‐‐你来了?&rdo;陆雪征居高临下的看着他:&ldo;你再犯傻,我就走了。&rdo;李继安没家没老婆,领养了个华裔男孩叫阿宝,就算是自己的伙计兼儿子。阿宝哈欠连天的继续在铺前看摊,李继安作为主人,则是把陆雪征让到了铺子后面的房屋里去。陆云端没有跟去,他慢慢走到铺子前坐下,逗着阿宝说话。他总觉得干爹对自家父亲抱有不寻常的感情‐‐当然,干爹不是好人,好人不会做出绑票的事情来。但是往事随风,干爹现在老了,穷了,没有军队也没有钱了,陆云端真是发自内心的可怜他。陆云端如今忙得很,难得能来一次,每次来时看到干爹那受宠若惊的高兴模样,他心里都很难过。李继安因为贪婪,所以在短时间内失去了毕生的积蓄,幸好还有这一处临街的小房,可以让他安安稳稳的挣两个小钱糊口。小房分成前后两部分,前面是铺子,后面是卧室,除此之外,再无其它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