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得活好,娘说的。她把藏起的那两个鼓起来的手帕握住。她得想办法。
不知是她白天太神勇还是确信她能过得好好的,娘的魂未入梦,黄琴睁开眼,蜡烛已燃尽,留下一滩白色的蜡油铺在桌上。
我连这事什么感觉都不知道呢
黄琴坐在床上想了一会,习惯性地朝床桌去摸发绳,摸到一个小黑圈,绑住了头发,望向对面的墙,老式的挂钟已经停了,她把黑圈撸下来,找了一块白布沿边角撕开,撕了一条细布条,重新绑在头上。
她洗脸刷牙,洗锅洗碗,熬了一点粥。打开柜子,里面堆着满满的瓶罐,都是娘腌的菜。有的当天能吃,有的十几天,有的要一个月。有蒜头,有萝卜,有大头菜。有的微辣,有的微酸,有的清爽。她翻了翻几个瓶子,拿出一瓶,里面有红青辣椒相缀,光看外相,已经吸引了食欲。黄琴放下,拿了另一瓶不放辣椒的。
宴客的菜打包分了,馒头还有不少。黄琴掰了一半浸到粥里,不太好吃。她撬开罐头瓶盖,挑了根萝卜出来。有点滋味,好下饭。否则她一口吃不下,没力气,什么也干不成。
爹像掐着点回来的,黄琴已经把里外清扫得没丁点灰。迎面一阵烟味,她直起腰。爹在惯常的竹椅上坐下,整个人看上去小了很多。
他不说话,黄琴也懒得问他。有手有脚有嘴,估计饿不着的。说不定,还是细面精汤伺候着。她又洗了几样东西,抹净搭绳,正晾上去。
背景声里听到挂历捡起重新挂上去,然后柜门不停地闭合。黄琴闭了下眼,努力深吸一口气。
琴儿,过来一下。
难得的,还知道她叫这名。黄琴大劲甩了甩手上的湿衣,水珠乱迸,迸进自己眼里。
爹还坐在那儿,手里攥张照片。黄琴先看了一眼他的房间,有几件衣服,摊开着,没叠,不像离家的样子。
黄琴倚在门边,不愿近前。
爹把照片往桌上推了推,这小子不错,你相相。
黄琴忽地暴跳如雷:我是你捡来的,是不是?语气带着恶狠与决裂。
爹也动了气:你要不姓这个姓,我也不会管你。这小子有前途,你有本事跟我耍横,不如自己多想想。
我想什么?我什么也不用想!我娘还没走利索呢!黄琴说着说着说不下去,嘴唇开始哆嗦。
爹就稳如泰山坐着,烟雾一阵比一阵黑,很快盖住了他的脸。
爹想让黄琴相亲,越早越有挑头。可黄琴偏一身反骨。扫都没扫一眼那张照片。
爹没再出门。娘的头七,黄琴骑了车,东西放在前面篮子里,后头,别了把镰刀。她跪下,慢声慢语,烧了黄纸,烧了金元宝,开始跟娘说她的计划。絮叨了大半天,日头都偏斜了。起身时跪得太久,膝盖有些疼。她捶了捶,抖落衣襟上的土。衣襟有些湿,不知是刚才洒水时不小心淋的还是什么。
父女各怀心事,互不理睬。老的作息规律,晚上十点前准时入睡。黄琴有些日昏颠倒,有时候凌晨了还能看见她房间有光,有时日上三杆了,她还在蜷着身子没醒。
饭是从来不多做的,谁想吃了,吃什么,自己去弄。除了该有的总有,不该有的也少有,日子过得如流水,减缓了许多剑拔弩张。或许不是减缓了,谁也没忘,只是一日一日地被时光覆上了尘土,掩藏得深了而已。
别人家打架半夜三更发疯大哭,父女也毫不惊讶,狗声再吠起,也毫不恐惧,黄琴拿毛巾被捂着头脸,爹会拨个电话,声音压得很低。
过了一个月,黄琴开始理书。娘不看书,却爱书。因为黄琴爱看书。她的书都是一箱箱装好了放在那儿的,有课本,有杂七杂八的很多书,等她下手整理时,竟然有十几箱之多。她讶了讶,很快释然。整个高中,其实她是抱了幻想的。
她一本本翻捡,撂好,用细尼龙绳捆好,又装回箱子。最终把那本砖头样的大词典留下。
书卖得很便宜,三言两语,收拾干净,黄琴捏着薄薄的几张可乐钱,心里想笑。她觉得自己很没心没肺啊,爹非说她心狠,可她觉得她心里好空,空得发胀又难受。
她摊开手掌,把那薄薄的几张钱卷成卷,再过十九天,她数了数自己的指头,呵呵,十九天啊,脚上还是那双黑布鞋,前头已经脏了,是刷还是不刷呢?不刷了吧,走出这个门,总要扔了它。
天一发黑,黄琴却莫名开始紧张。紧张什么?怕爹会堵住门?其实她更希望老天发生奇迹。爹转了性子,别逼她。能够挽留她,说些让她动情的话。
事实证明黄琴想多了,睡过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