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秋海棠的秘钥拿到了设备的控制权,有条不紊地消除一项项进程。这座枯骨累成的浮岛被逐步拆解、变回一段段惊世骇俗的文字,剁成一个个无意义的字节。
进度条阴冷的蓝光映在他玻璃质般的眼眸中,仿佛将颜色艳丽的药剂重新充满容器——虹吸、倒流、抹消过去。要不了多久无功而返的垂涎者就会遗忘这条途径,他们会专注于新的、活的东西,总是相信生命自身的坚韧和精妙会解决一切问题——起码在这种情形,足以解决一切问题。
药剂的残留让他产生了一点稀薄的幻觉,仿佛这座空寂的中控室里还有另一个人,他挺直的脊背,雪白的领口,衣袖上洗不干净的血的焦渍,下达无数冷酷而无从分辨的指令。
他看不到那人的脸,也想象不出他的表情——那是无数个日日夜夜对着镜子练习的,最能活下去的表情——他早已不记得要领如何,但此时脸上也一定顶着的表情。
沈清秋撑住控制台,眨了眨眼睛。他想动一下,却麻木得要命。数据删除完成了,自毁指令明晃晃的警示光填充着整个面板。
幻觉突然转过脸来。他用很陌生的声音说,“再考虑一下。”
沈清秋没什么停顿地按下确认。几秒钟后,脚下传来崩毁的、隆隆的震动。
“没什么好考虑的。”他淡声说,“早就该结束了。”
然而幻觉没有消失,他顶着那张同样刻薄冷淡的脸,重复道,“再考虑一下。”
沈清秋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是一处监控摄像,和他分别行动的洛冰河站在走廊里,一手拎着宁婴婴的领子,一边抬手抹了把脸。他显然也感受到了爆炸,微微扬起下颌来,正冲屏幕笑。
他比了个出去的手势,面容张扬又恣肆,勾了勾手指,下一波引线引燃,画面切断。
半晌,沈清秋才从雪花状的屏幕上移开视线。
他转过身去,自言自语、下定决心般低声说道:“不。”
64
沈清秋掀开天台的隔板,混合着尘土和建材焚烧气味的凪风扑面而来,烈烈扬起他的头发。
他听到一个非常久违的、久违到甚至不合时宜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小九!”岳清源抓住直升机的舱门,对他吼道,“抓绳子!——下面快要塌了!”
他大约还准备了些其他说服的说辞,却只见沈清秋抬头找了他一眼,几乎是立刻拽住了垂下来的绳梯。他的体力显然不足以支撑他悬空攀登,却也紧紧攥着没有松手。见他如此,绳索开始上收,岳清源心下稍松,就听柳清歌颇敌意地吸了口气,子弹推膛一声脆响。
“柳师弟!”岳清源低声喝他。
柳清歌没理。
沈清秋很快被拉上来,岳清源给他了搭把手,并未被领情,他自己扳住舱门把手,踩进门来,身形略略后仰,劲风鼓起他单薄的衣衫,露出其下或小打小闹、或生死相搏的青红交错——往下一瞥,只见他那冤家早已抱手在危险区外,一双眉目深而冽,早盯他不知有多久了。周遭混杂纷乱、敌意、贪念与盘算,那目光却跋扈得理所当然,仿佛猛兽巡视自己的领地,对每个细节都致以好斗而漫不经心的专注。
沈清秋突然意识到,在目光相碰的那个瞬间,他确实可耻地想道:再考虑一下。
这种软弱让他烦躁得想要破坏点什么。
但他很快地转过头去,把矛头指准了柳清歌:“久仰大名。”他倨傲地说,扬起下颌。
柳清歌差点没把枪口顶到他脸上。
岳清源一手压住枪口,一手去按沈清秋的肩膀:“你们两个都冷静一点。”他警告道,沈清秋被他碰一下,恨不得毛都不可见地耸起来,“你少碰我,”他嘶声说,厌恶全都写在脸上,“作那些虚情假意,给你的新师弟好看?”
岳清源:“你知道我不是!”
沈清秋向他逼近一步,扬起刻薄的眉目——那一瞬间他整个人鲜明得几乎不真实,两目迸出淬得慑人的明亮,“我知道?”他毫不理会岳清源的辩驳,自顾自说,听不出哪怕一丝仇恨的不稳,却无端让人心惊,“我知道太多了,只不过现在有点搞不清,要请岳队长告诉我,”他的目光从岳清源脸上扫过去,岳清源一步不退,扛着他毒蛇般的审视,“给我的下一间囚笼……还来得及建好吧?”
岳清源瞳孔一颤。
沈清秋再逼一步,捉到他的神情,倏地笑了。
“我又知道了。”他冷冷地讽道。
他又向前走了一步,在狭窄的机舱里几乎把高他半个头的岳清源逼到退无可退,柳清歌一脸狐疑,还没有下决心是否要出手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