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孝宁眼看着他背影出去,身手虽还矫健,但是背已驼了,鬓发也微白,似乎背负了极其沉重包袱。这或许是除皇上之外,对朱孝旻好人了吧,连她这个姐姐,都不能与之相比,毕竟她回来不过半年不到。
“姐姐,还发呆?”朱孝旻她眼前挥了挥手。
朱孝宁侧过头,见他已择了菜,连米都下锅了,才察觉自己竟沉思如此之久。她伸手掀了锅盖:“水太少了,煮不熟。”说着加了些水。
朱孝旻点点头,挠了挠头:“姐姐,我不会烧菜。”
“我会。”朱孝宁忍不住笑了,说到底还是个养尊处优少年。
“不过我会烧火。”朱孝旻不欲为她所轻视,钻到了灶台后头。
朱孝宁见此,欣慰一笑,挽了袖子,取了油盐出来开始炒菜。
秦管家就买了几样蔬菜,还有半斤肉和朱孝旻爱盐水鸭,倒还方便,两人捣鼓了一炷香时间就好了。
姐弟俩坐屋内,伴着昏黄灯光,安安静静地吃着饭,谁都不愿开口打搅这宁静气氛。
待得用膳完毕,朱孝旻才放下碗筷,轻轻道:“姐姐,我好久未这般平静安心过了。”
“我也是。”朱孝宁神态温和。
“自从去岁父王害病后,我一直旁伺候。可惜我自己身子也不好,不能帮上什么忙。那时起,我每天都想,若是父王和母亲一样离开了我,我该怎么办。我想了很久很久,也不敢深入想象没有了父王庇荫日子。直到父王过世前两个月,他有一天突然叫了我过去。”朱孝旻定定地看着朱孝宁,“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吗?”
朱孝宁缓缓摇摇头:她从未跟太子相处过,怎么猜得着他说什么。
“他说,我还有个姐姐。”
朱孝宁心中动了一下,仍旧不语,朱孝旻继续道:“父王说他这辈子未曾负任何人,除了你。他年轻时候,根本不敢违抗皇爷爷意思,而且朝臣也不会同意一个血统不纯正女孩儿成为皇家长孙女。以胡人和我们关系,你恐怕即使生下也活不了,所以他宁可自己受良心谴责,失去你消息,也不愿害你性命。但是你有胡人血脉又如何,那也是他孩子。他也嫌自己太笨,若是悄悄地把你养外头又有谁能知道。可惜他错已不能弥补,他只能让我跟皇爷爷说,把你找回来,要皇爷爷好好对你。”
朱孝宁轻轻地嗯了一声,不知该说什么好:她不认为父母遗弃有错,因为他们给了她生命便是天大恩情了。只是曾经受过苦,终究不那么容易从心头抹去,也不是一两句话安抚得了。朱孝旻话,让她想起曾经风吹雨打,吃不饱穿不暖,任人白眼,甚至令人唾弃日子,眼中水气氤氲。
“姐姐,父王对你来说可能是不职,但于我而言绝对是个好父亲,对下人是个好主子,对皇爷爷来说是个好儿子,可惜好人不长命。”朱孝旻见她手微微颤动,捏住了她指尖,“姐姐,除了皇爷爷,我便只剩你了。而父王,我只能来到这里才能感受到他气息。皇爷爷甚至要看着我们俩,他才心有慰藉。所以他初时寻了两个月未找着你也未放弃,就为完成父王心愿。父王亏欠或许不能弥补,但我和皇爷爷一定会好好对你。”
朱孝宁别过头,良久才将心中酿起悲意压下去,环顾一圈后眼神定了朱孝旻被灯光映得通红脸庞上:“孝旻,本该是我安慰你,怎却反过来了?”
朱孝旻抿了抿唇,放开她手:“我只是方才见你发呆,惊觉实不该带你来这儿。这里大概会让你觉得父王只是我父王,却不是你罢?”
“怎么这么说?”朱孝宁微有些愤懑,哑着嗓子,“孝旻,你想错了,我对父王没有什么不满,虽然过去受过苦我都记心上,但是无论如何都已经过去了,我不会自怜自艾。倒是你,到如今,思想还是这般狭隘,以己之心度人,却不知察言观色。我适才为何发呆,你真知道?”
朱孝旻怔了一瞬,茫然地摇摇头。
“我只是见秦管家渐显老态,想着这个世上能无条件对你好也就那么几个人,多有感慨。并不是因为看到这居所,就想起曾经遭受苦难来。”
“姐姐,我错了。”朱孝旻未料竟是这样,原来是他想岔了。
“孝旻,皇爷爷说何时送你去广西?”朱孝宁巴不得他迅速成长,语气急冲。
“皇爷爷给了我两日时间考虑,还等着我回话,不过即使要去也是年后。”
“嗯,我明日再进宫与皇爷爷说说,让方先生与你同去,再挑几个人随身保护你。”朱孝宁起身,朱孝旻也随之起来。
“姐姐,你与我同去可好?”
朱孝宁想了想,摇摇头:“你要长大,首先要学会独立,姐姐能帮你一时,不能帮你一世。况且姐姐京中,能时刻给你递些消息,于你也有好处。”
“好罢。”朱孝旻失望不已,神色颓唐,低下了头。
“天色已晚,我们回去吧,否则待会儿打着灯笼也看不清路了。”
“姐姐,我想这儿待一晚,让管家送你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