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我也要告诉你一件事。&rdo;他说。
&ldo;别说。我知道。&rdo;她伸手捂住他的嘴。
&ldo;你知道什么?&rdo;他松开她。&ldo;我什么都知道。&rdo;她沉静地说。
三
青年和姑娘在公园里散步。正是初秋的黄昏。
他们走到老地方坐下来。
青年向姑娘讲述他的事,讲他过去的女朋友。他所以坚持向她描述过去的一切,是请他相信,他鄙视并且厌恶过去的一切,只爱现在的她。
&ldo;那时候插队,因为寂寞才爱。再说,她热情奔放,主动找到我这儿,我怎么能够拒绝呢。我感激她给予我的一切,那时候有她在,我觉得黄土都是光明的。今天我才明白,感激是最靠不住的一种东西。&rdo;
&ldo;是的,靠不住的。&rdo;姑娘附和着。
&ldo;后来她先撇下我,独自回城安排了工作,和&lso;市革&rso;副主任的儿子结了婚‐‐工作就是他给她安排的。那时候工作比爱情吸引力大得多。&rdo;
&ldo;是大得多。&rdo;姑娘附和着。
&ldo;现在想起来这一切是多么值得庆幸!幸亏她离开了我,不然我怎么会认识你呢!你不知道她是一种、一种那样的人,常常有过多的要求……对于男人。在村里,她总是要我没完没了地吻她,当然,还要求我买吃的给她:花生、柿饼,有时连酱油都喝。女性怎么能这样不自爱呢……&rdo;
&ldo;是的,怎么能呢。&rdo;姑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和青年拉开距离,坐在长椅的另一端。
&ldo;总之,她和你是无法相比的,她的腿不短,但左腿有点弯曲。你的修长、笔直的腿是少见的。少见的,懂吗?&rdo;
&ldo;懂吗?&rdo;姑娘喃喃地重复着。
她眼前出现一片模糊的花。原来,她已不知不觉离开长椅,走到一个花坛跟前。青年跟上。姑娘又向前走。她在一畦人面花前停住了。
青年站在她身后继续说:&ldo;我承认我拥抱过。她可是……我必须告诉你,每当我们拥抱时,我都想到她的胸脯太丰满了。一个姑娘……我甚至怀疑……这种女人无论如何是可怕的。后来,我常常觉得恶心。&rdo;
&ldo;是的,恶心……&rdo;姑娘盯着人面花。那一面面小花宛若一张张小老头的脸,正冲青年和姑娘做着种种鬼样儿。姑娘移开视线。
青年绕到姑娘眼前:&ldo;请你相信,相信我只爱你,因为爱,才说了所有这一切。&rdo;&ldo;是的,这一切。&rdo;姑娘说。
他觉得她的声音很古怪,他还从那声音里一丝委屈。
四
青年和姑娘在公园里散步。已是冬天的正午。没有太阳,有雪。
他们的老地方空着。
青年跑上去,用皮手套掸掉椅面上的雪花,冲姑娘招手。但姑娘没有跑,她继续在雪地上走。青年丢开长椅跟上来。
&ldo;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rdo;他说。&ldo;我正在想我哥哥。&rdo;姑娘说。
她说:&ldo;&rdo;时哥哥被打成反,嫂子为了表示和他划清界限,偷出两本哥哥的日记交给工宣队,工宣队进一步证实她的立场,对她进行了种种考验。比如,让她晚上躺在床上套哥哥的话,当然是对&ldo;大&rdo;不满的话;他们打他时,还让她掰他的手。&ldo;她掰了?&rdo;
&ldo;掰了。她当众掰断了哥哥右手的中指。后来就离了婚。&rdo;
&ldo;太残忍了,真不可想象。&rdo;青年低语着。
&ldo;现在我又有了新嫂子。但哥哥从来不许我们当着新嫂子的面议论过去的一切。&rdo;&ldo;他自己呢?&rdo;
&ldo;他自己从不对任何人诉说以往和嫂子之间的痛苦。我替他生气,问他这是为什么。他告诉我,因为,她还有自己的生活和……前途。&rdo;
姑娘停住脚步:&ldo;从那儿开始,我才知道什么是男人。&rdo;
青年木木地望着姑娘。他发现她那副弱小的肩膀不仅仅引人疼爱,还有一种他从未意识到的威慑力量。姑娘继续向前走。青年没有跟上来。
姑娘走着,推断着自己会有哪些地方可供他将来向别人描述。
姑娘走着,用手背擦着让泪珠和雪花凝结住的睫毛。
她走出公园时,发现公园有门。
b城夫妻
b城当年有五个门:东西南北门和一个小西门。小西门是个没有城楼没有瓮城的单纯门洞,不及东西南北门堂皇。小西门连着一条名叫提法寺的街。提法寺街虽然也是青石子铺路,也有店铺,但比东西南北门连着的东西南北街上的店铺要稀少,直到临近市中心的钟鼓楼时,店铺才逐渐稠密起来,店铺和店铺之间还夹杂着住家小门。住家男女从门里出入着,似维系着这城市的生气。
当年,我们从小西门进b城。堂皇的正门留了攻城有功的正规部队,后勤机关和未的党政机关干部入城时,则显出了有分寸的谦让。我,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走在地方党委剧社的序列里,我们衣帽整齐,挎着腰鼓,在提法寺街的青石路面上跳着虎步。也许就是因了这腰鼓队,提法寺街上看热闹的人照样踊跃,临近钟鼓楼时,甚至把我们拥戴得寸步难行了。第二天,入城式的照片刊登在报纸上,我们的位置也很显赫。照片上有我和我的腰鼓,有我身后的街市和一些举胳膊欢笑的人脸。很久,我才从这张已变成旧报纸的旧照片上,发现了冯掌柜和他的妻子冯太太。
其实我并不是腰鼓队的正式队员,我的正式职务是剧社服装股的股长,做着演出服装的筹划(借和还)、管理。在根据地演出,能借得一台大戏的服装是要花些力气和口舌的。股长并没有进入领导层次,尚属一般干部。剧社除服装股,尚有化妆、装置、灯光各股。各股根据需要,人员数额不等。服装股两人,我是专职,还有一名常跑群众的女演员是兼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