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承弈还是沉默不语,姬珧便又开口:“我知你这段时日受了很多委屈吃了很多苦,但那都是你自找的,日后你乖乖听话,我自当不会亏待你——”
“没有我,殿下是不是无法安眠?”
宣承弈突然张口打断她,那声音听着比之前多了几分果敢利落,虽然微微沙哑,口气却较之前大不一样。
姬珧不禁皱了皱眉:“没有。”
他盯了她片刻,姬珧心里毛毛的,总觉得他的视线太过于逼仄,他素来是胆子大,但也从没有这么露骨过,如果说原来他说话行事间带了些许犹豫和抵触,那现在就是全无顾虑,像是抛弃了所有的迟疑,只留下最根本的执念。
也就昏迷了一天一夜,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正当她出神时,宣承弈忽然握住她肩膀,将她往床里推,姬珧的双腿冷不防撞到床沿上,身子向后倒,一下子栽到柔软的被子里。一系列动作只发生在转瞬之间,她都没来得及做出反抗,很少有人能在她面前这么放肆,而恰巧力气之间的博弈是她最介意最反感的。
失了颜面,她也冷下脸,美眸中划过一抹愠怒,她用手肘抵着床铺,想要起身,刚要叱咄他一句,宣承弈已经直着背坐正了。
他道:“殿下安心睡吧,我就在这里守着你。”
窗外狂风呼啸,叠宕层云将日光隐没,室内昏暗一片,寂静的空气中只有咚咚的心跳声。
姬珧一怔,那拱上来的火气没由来地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半支着身子看着他,好多话在嘴里兜了一圈,又被她咽下,最后咕哝一句:“说了没有……”
是否认他上一句话,但是否认得很没有力度。
宣承弈靠着拔步床的边缘坐下,长腿随意搭在承足下面,道:“你不睡着,我哪也不去。”
姬珧无声地眨了眨眼,彻底从床上坐正了,满面狐疑地看着他,这个宣三郎,果真没什么问题吗?
要么是脑子坏了,要么是芯子换了,总之不会是正常的。
她忽然伸出胳膊按在他肩膀上,命令道:“你侍奉本宫安寝,现在。”
宣承弈背对着他,身子蓦地一僵,之后是长时间的静默无言,姬珧指尖的力道越发收紧,指甲几乎要隔着衣服嵌到他皮肉里。
宣承弈却突然转身,将被子罩到她身上,垂着眼帘,嘶哑的声音里是化解不开的浓浓郁色,他低沉着道:“殿下不是说过不逼迫我吗?”
姬珧松了口气,还是那个该死的他。
她冷哼一声,拍开他的手,抢过被子,翻身对着墙里,竟觉眼皮沉重,果真袭上来一阵困倦之意,知道背后有人,她安心不少,轻轻闭上眼睛,很快就沉沉睡去。
宣承弈看着她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面泛起一片细密的红,火燎燎地直钻心底,但那也是切实的触感,疼更能让他清醒。
梦中的记忆碎片并不完整,但他知道他成功了,他把她从地狱黄泉中硬生生地拽了出来,这一次,他不要做那个沉默寡言的哑巴,如果结局不能改变,终究会走向绝路,那他死也要死在她前面。
浮光掠影中,他小心地捧起手背,放在离自己心脏最近的位置,心满意足地闭上眼,嘴角漫开一抹无声的笑。
姬珧睡了一下午,晚上反倒来了精神,让十八再次把那个少年提过来,手里把玩着铁十架,自从白日里看过她与陌生男人相拥之后,少年再也无法直视她,低低地压着头,恨不得将地上看出个洞来。
姬珧已经问过十八有关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个孩子姓佟,是酒楼吴掌柜妻室佟月的弟弟,叫佟沅,他之所以对吴掌柜恨之入骨,不仅因为吴掌柜总是对她阿姐拳打脚踢。
佟月在嫁给吴清山之前,就曾跟一个文弱书生私定终身,佟月生得好看,美貌招人惦记,那个吴清山便是其中之一,他仗着自家有点财力,又跟江东之主涉江王沾亲带故,便横行霸道,欺男霸女,先是威胁那书生离开佟月,后又屡次用佟沅的性命要挟逼迫她就范。
佟月自己宁愿死也不肯顺从,但佟沅是她的软肋,多次反抗无果之后终于心灰意冷,答应嫁给吴清山,外人只知佟月嫁到吴家之后穿金戴银飞上枝头变凤凰,却很少有人知道她是被逼无奈。
那天在酒楼外面发生的闹剧,对泊州人来说早已见怪不怪,可佟沅已经无法忍受了,所以他那日才会下此狠手,要不是小小年纪心态不稳,估计吴清山就不是瞎一只眼睛,而是命丧于此了。
但姬珧真正感兴趣的却不是他们的家长里短恩怨纠葛。
她从床边站起身,慢步走到正厅的主位上,弯身坐下,刚沾上椅面,背后就传来一股柔软,她抬头,看到宣承弈手上拿了一个软靠,正放到她腰后。姬珧一脸怔然,方要说话,门吱吖一声推开,薛辞年端着热茶进来,行至半路,宣承弈又匆匆走过去,把住托盘两边,用了不容拒绝的口气:“给我吧。”
薛辞年愣了一下,放开手,宣承弈转身,将托盘放到桌上,端起茶杯奉到姬珧眼前,动作行云流水,半分抵触都没有。
姬珧彻底有些傻眼,她滚了滚喉咙,慢半拍地接过茶水,刚要放到嘴边,头顶又传来一声厚重低沉的叮嘱,“烫。”
姬珧头顶发麻,将茶杯重重搁到桌面上,抬眼看着少年,冷道:“我问你,这个东西果真是你自己做的?你可不要骗我,若是你做不出来跟这个一模一样的东西来,你和你姐姐都没有好果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