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者世间情爱本身就如此,是恨的一体两面。忽然间,葛罗浮心中生阴阳,衍化太极、天地。红尘翻覆,原来不过如是。可惜了,楚鼎鸣若去修魔道,应当是一代祸世魔头,他的话不止不会被鄙弃,反而会被人争相习效。门内,楚鼎鸣还在答心腹的问题,想到要见葛罗浮,他心情很好,莫名愿意多说几句。但他说话从来是只图自己快活的,因此当心腹问他“日后该如何待葛道长时”,他听到自己的心在诡异地剧烈跳动,但口中却流畅之极地吐出一句:“他早在当年卷入风波的时候就该去死,只要他不死,我对他的兴趣便不会消磨,注定我要在他身上空耗精力,因为他的回应对我而言可有可无。”他顿了顿,忽然觉得不太舒服,皱了皱眉道:“所以他欠我的,远远超过所有我身边的男女,非一世不能还清。你们对他放尊重些。”心腹调笑道:“是,一定要看好了,我们小本生意,得供着欠了债的大爷。”楚鼎鸣说完这句话,落地时刻薄的回音还在他胸膛里震荡,他莫名烦躁,挥了挥手,心腹见他神色不愉,连忙躬身退下。心腹出门时正巧见到葛罗浮走入,赔笑行礼,葛罗浮一眼没看他,也装作不知道他在自己背过身去后恶狠狠瞪了一眼。葛罗浮心里只想速战速决,斩断孽缘,前往蓬莱肩负职责。故而当楚鼎鸣见到他,满面含笑双眼放光地丢下手中被当作借口的珍本,飞快向他走来时,葛罗浮唇边浮起了一个诀别的微笑。其实他的伪装一直不怎么精妙,他也没有费力掩饰自己的冷淡,但他莫名知道,这一刻楚鼎鸣对他定然是全无防备。哪怕他刚刚听了那么一大篇话,但他就是很确定。也许楚鼎鸣一生唯一一刻的真心,就只有这么短,也注定被践踏、辜负。当楚鼎鸣试图拥抱他时,葛罗浮手中的银针插入了他的喉头,是他吐出过情蛊的伤口处,银针飞速没入。楚鼎鸣顿时捂着喉咙咳呛着倒地,想要发声却发现自己哑了。他本能地知道,葛罗浮绝不是暂时点穴,自己这次大概是真的哑了。就连被薛忌追杀到孤家寡人,他都没有这么惊慌过,他像个坏了的人偶一样不停挥舞着胳膊,击打自己的喉咙,试图掐出几个恶毒的音节来。葛罗浮看着他,如天神宣读法旨,将他的罪孽分辨得明明白白:“你一生作恶,虽不是杀人放火,却令人割心断情。我夺了你的口业,你好自为之。”楚鼎鸣暴起粗喘,眼神惊痛而愤怒,葛罗浮退后一步,笑:“我也很惊讶我居然这么了解你——不用试图用我门下弟子来威胁我,接受你的庇护不过是个幌子。如果不这样,怎么让你放心?他们早已四散各地,不会有人再找得到他们。”“我会去蓬莱,修习仙道,告诉你也无妨,因为你还是找不到。”这一刻是未来的葛仙长最后一次调皮,楚鼎鸣双目暴涨赤红,踉跄地来捞他飘逸的衣摆,却被他灵巧闪过,连衣摆上的云纹都没能摸到。楚鼎鸣双手紧攥成拳,只想仰天大喊,但他唯一能做的事,便是狼狈地捂着喉咙,咳嗽到满眼眼泪,看着葛罗浮逍遥长去。楚鼎鸣用尽毕生功力闷哑地嘶吼出一声:“啊——!”他也说不清自己是想表达那没完没了的恨意,还是只想喊一句别走,但他总算认识到,葛罗浮是很认真地在和他诀别。那种惶恐甚至凌驾了他失声的恐惧。他不知道他的眼神有没有表达出这一点,在葛罗浮看来,他一会儿想挽留,一会儿又想杀人,面容扭曲,如同修罗,实在是苦极。慈悲的葛仙长终于停住脚步,在门槛边将长披风从他手中撤出,微微侧身望他,含笑,神姿清逸远胜当年初见:“最后赠你一签罢——”“爱恨生杀皆自取,谨记,祸从口出啊。”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