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罗浮也不禁大笑,在楚鼎鸣冷笑出声之前他先笑了,一襟怀朗月照破虚空,清朗天地间立身如松:“他不爱我,我只是学会了自爱。”银雪听此一句,面有死色,趁楚鼎鸣刹那失神,对葛罗浮喊道:“师兄,对不住!我不能再拖累你!“说罢便向楚鼎鸣剑上一撞,当即鲜血长流。即使是楚鼎鸣也被这一下惊得倒退了好几步,薛忌见状持剑便袭,葛罗浮也冷然一挥拂尘冲上前去。楚鼎鸣迅速松开手中瘫软的银雪,将他往地上一抛迎上来敌,薛忌一剑本是带着十成的恨意,没想到他甚至都没能冲到楚鼎鸣面前,反而被葛罗浮一手捏着法诀运起内劲和楚鼎鸣对峙的力道冲击,飞落在地,持剑半跪,吐出一口淤血。葛罗浮和楚鼎鸣拼上了全力,两人来回拆招,速度是常人肉眼所不能及,楚鼎鸣不知为何,总想起葛罗浮方才朗然笑意,那神态豁达得甚至让他这个抛弃人的都有了点恨。为什么葛罗浮可以做到把他尽忘,而他却还要为葛罗浮而浪费精力?这是不公平的买卖,而他楚阁主从来没有吃过亏。楚鼎鸣一分神便渐落下风,葛罗浮是真的要他的命,他感到那柄拂尘正如千万根牛刀小针,要解剖他空荡的心。楚鼎鸣头上流汗,小声道:“别发疯!我刚刚已点了他的穴道止血,你现在带他回去医治还来得及!”葛罗浮抬头看他一眼,七分怀疑三分威胁,楚鼎鸣顿觉热血凉透,满心赤诚无人收。他自顾自委屈,薛忌的手下却终于一个个赶到了,薛忌盯着面前鏖战的两人,唇上沾血犹齿冷,颤声道:“杀!”心念电转之间,葛罗浮没有半丝犹豫,一个极漂亮的旋身背负起昏迷的银雪,血迹沿着青衣道袍蜿蜒而下,流过他线条优美的脊背,楚鼎鸣竟生生被这诡丽颜色晃了眼。葛罗浮眼中满是剑气清寒,和楚鼎鸣背对着站在了一起,持剑冷声道:“这次,你欠了我一条命。”说罢,二人合力并肩,倾力拼杀,天际黑云翻滚为红霞。——是夜,天命楼百余好手尽数折损,葛罗浮道长一战成名。楚鼎鸣逃回帝都,对天命楼余下势力进行了血洗,徐猫儿探听到,薛忌的人头被悬挂七天示众,直到风干仍然死不瞑目。葛罗浮用楚鼎鸣欠他的一条命为代价,要求楚鼎鸣立刻兑现,送山上所有想接受天机阁庇护的人下山,而其他人则准备去往蓬莱秘境,不过这点他没有告诉楚鼎鸣。他提出要求的时候,楚鼎鸣本以为他会提个和他们之间的“感情”有关的要求,但葛罗浮却只是冷淡道:“你只有还算守诺这点像个人,别让我把你不当个人看。立刻送我门下自愿的弟子离开。”连楚鼎鸣都诧异地看着他:“你当年……是真的毫发无损,全身而退?你把我当什么,一个修炼用的道具吗?”他问得十足十情真意切,葛罗浮想起是他亲手送自己受刑,亲口说到自己崩溃,却已经连笑都懒得对他笑,一甩拂尘,转身而去。银雪醒来后知道了此事,一直内疚难以面对葛罗浮。葛罗浮来看他时他不顾身上带伤,挣扎着要下床行礼,葛罗浮冷声:“你若能懂得自珍自爱,比这些虚礼对我有用得多。”银雪的眼泪立刻便流了下来:“师兄,我对不起你的教导……我连累了大家……”葛罗浮揉了揉眉头:“要说连累,也不是你的错,是我答应救楚鼎鸣才惹来祸事。天机阁在一天,仇家便不会少,现在全天下都以为我和他是一条心……”葛罗浮说到此顿了顿,跟在他身后端着药的徐猫儿连道:“就是,那个楚阁主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天天往我们这儿捎东西,每天热情得好像在追小情人!”“能利用他让他尽心尽力办事一次也不错。”葛罗浮轻描淡写,又拍了拍银雪的肩头:“不该跟我说对不起,该跟师伯说。他老人家费心栽培你这几年,不是看你自暴自弃的。”银雪惭愧低头:“是我冲动鲁莽,我愿受一切责罚。”“你也的确该受。你不能再回帝都了,跟师伯一同上蓬莱罢。”葛罗浮向二人解释:“你们知道葛氏一脉承葛天师秘旨,一派修仙道,一派修丹方,我们虽主修丹方,但若真有变故,也是时候回归蓬莱了。”银雪看着他波澜不动的侧脸,小声道:“那师兄你呢?”“待我处理完所有的事,我自然也会去。我会承接下一任掌门,再不问红尘俗事。”银雪和徐猫儿都担心他会做危险举动,但看着他举重若轻的神态,忽然间便不敢开口反对。葛罗浮交代完毕后径自离开,两人相对心惊。徐猫儿道:“你有没有觉得,道长,啊不,掌门越来越道骨仙风了?”银雪喃喃:“原来这就是无垢清净的境界。”他忽然想笑,原来楚鼎鸣这样的魔障对葛罗浮而言,也不过是修行路上的灵丹妙药。饮罢五云气,来去鹤无踪。葛罗浮拈着怀中的针走进天机阁时,心里久违地有了一点忐忑,一点迷茫。他拿的针还是初见楚鼎鸣时用的那套,不过那时他带着针走进此地,是楚鼎鸣引见的,现在他来,却是人人都认得他,人人都要停步拱手向他行礼。也有人小声议论:“阁主不是负过他吗,他怎么还记恨阁主?”“嗨,我们阁主魅力无边呐!总有人前赴后继、死心塌地!”葛罗浮心如止水,他如今修行得耳目清明,那些自以为高明的窃窃私语都逃不过他的感知。但他既没有笑话这些人不过是小卒子,也没有自怜自伤,他只是很平静。他走到楚鼎鸣约他见面的地方,是他从前在天机阁所居住过的。他抬眼看了看锦绣雕梁,只觉这地方还不如猫儿给他送药的小黑屋亲切。因为这里曾经让他有过不切实际的期许,有过魔障执念。他挥手让伺候的人退下,本想直接进入,但一种直觉让他停步在了门外。他低声自语道:“你若真心悔改,我便不下狠手……”紧接着,葛罗浮便听到了内中的声音。楚鼎鸣的心腹陪伴在侧,听话音是当年曾在公审时支持杀死葛罗浮的人,果然能坐到这个位置,必然和楚鼎鸣臭味相投。心腹小心翼翼问:“阁主今天请葛道长来,可是有什么要事?”楚鼎鸣笑:“他喜欢研究药膳,我寻了一册《老君膳方》,找他来,不过是想多见见他。”“这就好,这就好。”“你怎么如此紧张?哟,还擦上汗了。”“呃……属下……”“你莫不是怕我再次招揽他入阁,赐他处事大权?”葛罗浮听到了楚鼎鸣的笑声。“你不用担心,他疑似背叛过一次,这是永远洗不清的。我也不会因为他救了我一次就转头内疚当年做的事,否则当年的我岂不是像个傻子?!”葛罗浮都忍不住要为他的逻辑击节赞叹了,心腹更是谄媚,连连称是。葛罗浮在心底暗算自己好像救了他两次,但也是,一次是约定好的,一次楚鼎鸣已经在还了。按照楚阁主的意思,没算他半次已经是买一送一,大方至极。“那阁主……您还是对他?”楚鼎鸣把玩着手中珍本古籍的锦盒,没有去看一脸忐忑的属下,他知道属下不过是担心葛罗浮报复,嗤笑:“你不用担心他以后找你的茬。你是不是傻?如果他因为当年的错找你发泄,而我又默认了的话,岂不还是等于当年我做错了!”“我从未做错,无论从前、现在,以后。”心腹这才放心,长出了一口气:“阁主英明。”葛罗浮在外听得忍不住笑了。英明,是真的英明,楚鼎鸣就算会为他动心,就算会真的喜欢上他,也绝不会因此改变自己一分一毫。这甚至是个近乎于道的问题,如果楚鼎鸣对爱人的表现只有“有仇”或者“有病”两个字能形容,那他的爱还是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