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在高家长大的,怎么会不认识念空师傅呢?”小女孩摇晃着脑袋说,“念空师傅对奴才很好,对孩子也好。他在自己的禅房里给我们准备了不少甜嘴儿,我们只要去给他干活,他就给我们零食吃。”
“你们给他干活,什么活儿?”
“就是灭虫、修建花枝、还有领皂角抹布之类日用的东西,这些我们帮念空师傅做了,他便给我们零嘴,还谢谢我们!”
张峒道听出些古怪:“这些事情本就是应该有仆人侍奉的,怎么会是你们在做呢?”
“大人不要小看我们,我跟着爹娘学着,侍奉人的规矩都是懂的——之前本来是有下人在念空师傅房里侍奉,但是大人们说会影响了师傅修行,所以都撤了,只留下一个送汤药的。那些辛苦的劳作都要念空师傅自己做,我们本来还没到干活的年纪,瞧见了就帮他的忙。”
“撤了其他的,只留下送汤药的?念空师傅难不成生病了?”
张峒道问这话的时候一直观察着小姑娘,见她前面都是对答如流,到了此处忽然犹豫起来,似乎担心着什么:“这……”
张峒道心里暗喜,面上却仿佛不在意似的:“我自长安而来,与大明宫诸位御医多有交往,本想着要是念空师傅身患奇疾,或许可以去问问他们有何解法。既然不方便,那我也就不多打听旁人家的事情了。”
张峒道此言一出,阿檀倒是有些急了,她兀自犹豫焦灼了好一会,拽拽张峒道绣着麒麟暗纹的衣袖:“我,我只贵客说这事情,贵客千万不能说是我告诉您的!”
“放心,我肯定不说。”
阿檀又是警惕地左右看了一阵,小手拽着张峒道,凑近了才小声地说道:“念空师傅其实已经死过一回啦,眼前这个是鬼呀。”
这话说得张峒道不由一愣,随即一阵阴冷的穿堂风从水上袭来,带着湿漉漉的水汽,吹得人不由打了个哆嗦:“你说什么?”
“这事儿,我是偷偷听着的,只讲给我娘听过,她不许我说,但是怎么想怎么奇怪——大人,您见多识广,您说怎么会有死人还活着呢?这是什么病?”
张峒道张张嘴,似乎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对上小姑娘那含着恐惧的乌黑清透的眼睛,随即声音就有些没有底气:“应该是没有死人还是活着的,不过这么大的人世间,什么离奇事情没有,我一时也说不准。不如你先和我说说,为什么念空是死了?”
“这是我小时候的事情了,具体我是听别的人说的。当时说是念空师傅有个喜欢的红发姑娘,但是那个姑娘是逃难来的乌江县,据说弹得一手好琵琶,曾经在洛阳讨生活。念空师傅很喜欢她,前几日我还看到他捻着那个姑娘留下的掉色的穗子掉眼泪。”
“红发?这么说来那姑娘可是西域人?”
“好像是的,我娘有次回忆说那个姑娘有一头红发,碧眼高鼻,和我们好不一样的!但是后来那姑娘就死了,念空师傅特别特别伤心,当时许多人安慰他,他也听不进去。卫家小姐还说愿意照顾他一辈子,但是他还是想念那个姑娘。”
“我爹说,这是中了邪了。”
张峒道嘴唇抖了抖,随即不动声色地抿着嘴:“然后呢?”
“然后念空师傅自杀了,他被救上来的时候早就断气。当时高家所有人都好伤心,开始操办他的葬礼,结果就在第三天夜里,他忽然坐起来,然后说自己尘缘已断,将不久于人世,请求能剃度出家,做和尚去。”
“他是投水自尽的?”
阿檀点点头:“都是这么说的,还有人说是那菩萨蛮姑娘变了水鬼,趁着念空师傅望向水的时候伸手把他拽进水里去了。”
“后来他醒了,就说要出家?”
“嗯。”
“那这汤药又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那汤药是不许我们碰的。一天三顿都是由五叔送进去,五叔可凶,从不和我们说话,瞧见我们就恶狠狠地瞪,有时又会忽然笑起来,好像要吃人似的。我怕他,所以从来都离他远远的。”
“这么说,这汤药是什么除了五叔谁也不知道?”
“我知道一些,我听到的。由此我帮着抓狸子的时候县丞老爷在屋里恰好问五叔,他问‘今天的菩萨汤送过去了吗?’,又问‘这段时间吃得稳当些了吗?’。五叔就回答老爷说‘今儿的也送去了,吃得比一开始好多了,眼下只是哭,并不闹了’。”
“……然后呢?”
“然后老爷听了特别高兴,他就很亲切地跟五叔说‘这段时间劳烦你了,如今还有一半,依旧是交给你去送。不要懈怠,最好叫他最后连眼泪也不掉了,才算是起了效果’。”
“……”
“然后五叔也笑了,他对我们没好脸色,对老爷可是没有一刻不笑的。他回答说‘请老爷放心,老奴手段多得很,保管叫他笑呵呵地吃下去。’然后他又洋洋得意地说‘虽是男子,长得倒是越发妩媚。如此看起来,应当是有效果的,怪不得这东西这么贵呢’。”
张峒道半天不曾说出话来,阿檀发现他半天不曾说话,扭过头小声解释:“后来,我听他们笑,觉得怕得很,就跑了。贵人老爷,你说那个‘菩萨汤’到底是什么东西呀?”
她这话问得坦荡,张峒道却眼神躲了躲:“许是什么肉灵芝之类的名贵草药?这样,我改日写封信去长安问一问,那些大夫或许是知道的。今晚这些事你就不要告诉旁人了,这事情是高家的秘密,只有我们几个人知道,可以吗?”
“我不会说的,他们也不会说的!”阿檀极其高兴地笑了起来,“念空师傅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所以我们都喜欢他。要是他能不生病就好了,这样他就不用做和尚,就能和卫家小姐成亲去了。”
孩子笑得格外天真,仿佛已经预见了念空放弃做和尚后的好日子:“我娘说呀,这几年坏事儿都是从那姑娘开始的,不然若是念空师傅早早成亲,咱们和卫家亲上加亲,那日子早就不知道如何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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