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好吧——凯瑟琳说得一点不错。他不可能在外界活下去。说不上屈辱或是愤怒,唐诘一开始就清楚,只是因为正常交谈,产生了安全的错觉。他才认识到,自己脚下的土地是全然陌生的、语言是陌生的、人和事物也是全然陌生的。自己一无所有。唐诘不明白自己的语言有何特殊之处,又或他们只是本能地抗拒陌生和未知——人的本能会抗拒与自己不同的事物。这很正常、这非常正常。他只是悲哀,悲哀到感觉可笑。可一想到今天销毁的尸体,他完全没法去嘲笑面前这些人。他甚至,不知道,那些死去的人的名字。啪的。在火焰中燃成灰烬。第二天很快到来了,乌鸦的振翅声将唐诘从梦中唤醒——它飞过了阳台,落在了他的床头。“你现在还想救他们吗?”阁楼里,座钟的指针转向顶格,凯瑟琳将教学用的书本丢在沙发扶手上,胳膊撑着脑袋,慵懒地看向他。唐诘不意外她发现了自己的想法,却意外于她在现在就揭露。她表现得过于急切,一刻不停地给他施加砝码。像刚种下一株发芽的果树,便盼望着立刻摘取果实。唐诘沉默着没说话,在她面前说谎显然是毫无意义的。谁知道翻译是基于什么原理达成的?他一点情绪也不敢表现在她面前。可哪怕他不说,她依旧用那敏锐深邃的目光审视着他的脸庞。“看来你还需要点挫折才能认清事实,”凯瑟琳叹息着,“不过,我一向是位温柔体贴的老师,自然不会把羽翼未丰的雏鹰推到悬崖下去。”她笃定:“你迟早会站到我这边的。”唐诘勉强自己露出笑。她看也没看,只抬手掩住呵欠,伸手指向楼梯。“今天我教你辨认了五种魔药材料,去底楼给我拿来。”说完,凯瑟琳把书本往脸上一盖,斜倚在沙发上昏昏欲睡。唐诘茫然地看着她似乎毫无防备的姿态,可怖的念头在脑海里像苍蝇似的来回打转。他的目光坠在她纤细脆弱的脖颈附近游离,顺着衣襟缓缓滑落到锁骨处的项链上。鸡血石正警觉地折射着顶窗落下的天光。他偏开视线,起身离开了顶层阁楼,顺着木梯一路向下,乌鸦亦步亦趋地缀在身后,停在了底层的铁栅栏外。路没有他想象中的长。不,不对。也许是错觉,唐诘总感觉今天从顶楼走到地下室的时间,比昨天从顶楼走到大厅的时间还要更短。这违背了基本的空间逻辑。但也许有神秘力量帮他直接跳过了一段路程?他思索片刻,放弃了这个答案。塔里唯一会使用魔法的只有女巫,自己虽然能够看见空气中的魔力反应,但是对于魔力作用于物质的原因和方法,依然一无所知。女巫叫他去取魔药材料,意图本就在消耗他的体力,折磨他的心智,又怎么会用魔法缩短这段路程?至于他自己,就更不可能了,他不会使用魔法、不会熬制魔药,仅仅是看见,什么也做不到。唐诘用钥匙打开牢门,狂风自甬道深处刮来,把衣袍吹得猎猎作响。……很奇怪,这风的味道,似是伴随着海水似的咸腥味。底楼的仓库里莫不是关押着活人?不、不可能是人,塔里的房间数不胜数,没必要刻意将人关在阴暗潮湿的塔底,更有可能是活着的魔法生物。他刚踏出脚步往里边走,他胸前的口袋里忽的一烫,脚步再次停下,从怀中取出鳞片。昨天明显还黯淡的鳞片,如今正烨烨生辉,流淌着梦幻的灿金色。入手后,它的温度更加明显,仿佛在呼吸般,轻微地颤动。在唐诘以为这只是单纯的在不同环境下发生的变温反应之时,它忽的从他手心弹了出去。……弹出去了。他愣在原地。金芒在空中划过一道光弧,像是在指明道路,不不,倘若不是为了指路,根本没必要在空中留下痕迹,还容易被女巫发现。他提起累赘的长袍跟随着指引跑进甬道。四周愈发黑暗,已然无从分辨来时的道路,唯有那道金色辉光在空中残留的尘埃,如刺刀划下可供人行走的轨迹。水雾逐渐升腾,海水特有的腥味愈发鲜明,耳畔响起层层叠叠的浪潮声,鞋底湿透,浸没在浅水里。金芒消失了,转而出现在他身边的,是在甬道入口处就感受到的烈风。正呼吸着的人与他极靠近,明显的、属于生物的呼吸声,从头顶向下,一双钟鼓大的灰蓝色竖瞳在唐诘头顶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