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点畏惧她俩,低声答:&ldo;菜是罗娘做的,我并不知道。&rdo;
芸妞撇嘴道:&ldo;罢了罢了,你跟她啰嗦什么?露哥那边还等着呢!&rdo;说完俩人就匆匆走了。我暗暗长舒一口气,把东西径直送到花坞,还好金太尉要的菜式都有,我拿回空提盒走时,四处打量一下院子,到处也不见那王八宝员外的踪影,心下更升起不小疑惑,但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只管低头做好自己的差事算了。
回到厨房刚倒杯茶还没喝到嘴里,乌糍姐在那边拿着一摞木质糕模&lso;啪啪&rso;地敲打就一边喊我道:&ldo;小月,快来与我做糕,你们江都的柿糕、栗糕、山药糕?&rdo;
&ldo;哎?来了!&rdo;我赶紧应道,困惑她怎么忽然说起江都的糕。
&ldo;先来人传话,今日有自家来的贵客……你别望我,我也不晓得谁是自家来的贵客,只说今夜宿在&lso;雪鹓屿&rso;,要吃苏州排骨、江都糕点,我想这江都糕点不外就是这几样吧?由你来做便稳妥了。&rdo;
&ldo;噢,原来这样。&rdo;我想起方才看到蕙儿和芸妞她俩也说起过什么自家来的少爷,不过口味倒也不算刁钻,既然是江都糕点,本是容易做好的,我请乌糍姐蒸些山药泥,自己则去找出十来个大干柿饼,切条去核,然后再入舂臼内捣烂,另筛一升糯米粉、粗糖,加少许水与柿饼拌匀揉成团,特意挑两双如意、和合图刻印的糕模板子,将柿糕嵌入印好后,上甑蒸熟便是。
乌糍姐捣好山药泥,我拿糖搅过豆沙馅,又印出几笼山药糕,后想起既然是送到&lso;雪鹓屿&rso;,就择出几朵花形完整好看的干白梅点缀在雪白的山药糕上,这时罗娘管办的苏州排骨也做好了,乌糍姐手脚麻利地把肉菜点心装点好,再外捡四样蜜煎雕花红林檎、青柑、荷叶青梅肉、酥笋樱桃果子碟,全都打点好后,就朝我努努嘴:&ldo;你再去一趟吧,若看清是哪样的贵客,回来跟咱们也说说?&rdo;‐‐
自我来萼楼做事数月,向来都不曾见闻&lso;雪鹓屿&rso;和&lso;月船仙&rso;两处叫过任何热菜或者点心饭食。厨房里其他人闲磨牙说起这事,也因谁都未曾去过这两院子,所以估摸二处是另有设厨房吧;只有我,因初来不久时得悉这萼楼乃是非人鬼魅聚集的地方,心内不愿逗留,趁夜色私自逃跑时却意外碰到乘坐灵船自虚空鬼蜮回来的&lso;月船仙&rso;两位校书,算是见过一回正面,当时无计可施被强行留在萼楼后,却也再没到过所谓的&lso;月船仙&rso;这一院,想来这两处本就不是接待凡间情场的境地,才这般行迹成谜吧?至于&lso;雪鹓屿&rso;……我站在长廊流水边,望着对岸梧桐树影遮那一行台阶,该怎么过去呢?
正发愣,就觉有阵凉风骤起,那丛梧桐树&lso;沙沙&rso;地轻轻抖擞几片枝叶,有一片雪白飘带先是从树身后面晃起又落下,紧接着一个双鬟发饰的女孩儿伸出头来张望一下,见到我便朗声问道:&ldo;你是来送糕点的么?&rdo;
我连忙点头:&ldo;是的,我该怎么过去?&rdo;
&ldo;你等着!&rdo;女孩儿这才从树后走出来,我顿时有点惊异,只见她身穿一件银线刺绣的水蓝襦衣,下穿着素白六幅湘水月华裙,腰间所系垂地宽长的一大段雪花白纱宫绦,上面并没串玉佩或宝件来压裙幅,因此走起路时那宫绦便自飞起飘飘然来,一时映衬在水畔树影婆娑下,竟美如绢画上的月宫仙子落凡尘一般,我不禁揉揉眼睛定了定神,讷讷只知道&ldo;哦&rdo;的应一句。
只见那仙子一样的女孩走到水边,双手将腰间的宫绦捧起往空中一抛,那轻纱就似活了一般生长展开并朝我飞来,我吓得&lso;哎呀&rso;连连后退几步,但轻纱却轻轻地落在水面上,正好一头接上我脚下的岸边,那女孩招招手:&ldo;别怕,踩着它走过来吧。&rdo;
&ldo;踩着它过去?&rdo;我不敢置信道:&ldo;这又不是桥?&rdo;
&ldo;它就是桥,过来吧。&rdo;女孩儿抿嘴一笑,我看她的样子不像捉弄人的,且想来她本也是通晓神通的鬼怪吧,便小心翼翼地伸脚在水面的纱上试了试,触感仿佛是踩在微微柔软的草地上,便大着胆子踏在上面,果真没有沉下去,于是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对岸。
&ldo;都说了没唬你吧。&rdo;女孩儿顺势拉我一把,然后反手将长宫绦收回:&ldo;摸你的手是暖的,你是人间来的活人吧?我都好久没见过活人了,来!随我这边走。&rdo;
她的话顿时让我全身打一冷战,但她若无其事的模样转身就引路,我站在那走也不是,想回头逃也不是,她好像随即也知道自己失言了,又回头看到我那样子,不禁&lso;噗嗤&rso;笑出声来:&ldo;你别怕,我叫绫雀,快随我来吧。&rdo;
这女孩儿的名字挺好听的,倒无形中消除了我心里一些忌惮,再定定神深吸一口气,跟着绫雀拾阶而上,想不到这一座太湖石似的雪白山石,看似人工低矮,却越走越高,往回看去那对岸的回廊灯火已经淡远朦胧。
:&ldo;……望虚檐徐转,回廊未扫,夜长莫惜空酒觞。&rdo;一段歌声忽然字字清晰飘到耳畔,我再转头看时才知已经走到台阶顶端,面前竟豁然开阔出一爿梅林白雪的境地‐‐
月光下几十本枯枝白梅树错落林立,有幢飞檐红窗小筑在其中烛火通明,只是门前立一根高杆悬挂三丈飘扬白幡,让人看着有种很不吉祥之意,我揣着惴惴不安待走近小筑,到那垂白帐帘幕的门外时,绫雀停步回头打手势示意我噤声,然后接过提盒再走到门边,屋里立刻有个女子挑开帘幕露出半个身子,我仔细看去也是个装束跟绫雀很像的女孩儿,只是眉心贴着一朵银色花钿,神情同样俏皮:&ldo;怎么才来?&rdo;
绫雀回头朝我努努嘴,我只好道:&ldo;东西都是现做的,会迟一些……&rdo;我的话还没说完,那女孩也不搭理就接过提盒进去了,绫雀便转来牵起我的手:&ldo;绫莺就是性子急,你别在意,也进来喝盅茶?&rdo;
我就随她进了屋,原来里面也是一间外室,陈设十分素净简单,我在门边一张长凳上坐了,按惯例等里面退回提盒就走,绫雀说是进去给我拿茶,却很快又回转出来:&ldo;你且进来一下。&rdo;
我只好随她转入一扇菱花门楣,里面是一方苍白格地的天井,正中直对一大间挂满白色帷纱的敞屋,看不清里面的人,只听绫莺的声音在里面道:&ldo;这唱的是《红林檎近》,难得的是厨房也送来这一碟红林檎。&rdo;
&ldo;绫雀,你来倒一杯荷露茶给外面那位姑娘吧,劳烦她走这一趟。&rdo;一个轻柔的女声这时在里面吩咐道,绫雀答应着进去了,不一会就用小托盘盛着一杯茶出来,我心下对郑梅夫校书的温顺和善十分惊讶,接过茶时不由得伸颈朝帷纱缝隙间细看,只见那屋内陈设琴案灯柱,铺陈却都是一色的素白,多少叫人想起仿佛人家祭奠的灵堂模样,而手持酒酌的绫莺侍立在一个身形更高挑窈窕的白衣女子身旁,二人围在一张八仙桌边,却看不清那坐的是什么人;忽然绫雀的脸挡在我眼前并小声道:&ldo;看什么?让你来喝茶就好好儿喝你的吧。&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