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又在哪里呢?还平安吗?闻昭穗不敢继续想。一只骨骼突出的手拉住了闻昭穗的手,老太太的掌心温和,“还是昭穗丫头看得清,你堂兄真应当多学着点,逞一时意气有何用处?目光长远着点。”“老婆子看别的不准,儿孙之事心里还是有数的。说你爹叛变,也不怕叫人笑掉大牙。书信印信皆能造假,只有人是活的、是真的,且等上一段日子,尘埃自会落定。你且先回去安抚安抚你娘,沁如所经风浪太少,遇事还没她闺女镇定。”祖母的话令人安定,闻昭穗回握住她的手。“祖母……我爹真的会无事吗?”闻昭穗喃喃。“怎么不会?你爹啊打仗打得凶猛起来什么都忘了,和你祖父一个样。兵行险着,做了将军过得也还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哪里能一路顺风顺水?若是绕到什么荒山野岭里,莫说一个月,三个月不来信也是有的。你爹是个惜命的,何况你和你娘还都在这儿等着他,阎王也收不去他。”老太太缓缓道,目光却落在前面的盆景。“祖母,祖父当年出征时也会突然断了家书吗?”闻昭穗试图通过找寻前辈经验来让自己安心。“祖母也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当时和你娘的反应差不离,或许还要更揪心。后来你祖父也都回来了,没缺胳膊也没少腿,渐渐便习惯了。昭穗丫头日后可别再嫁个武将,年轻时提心吊胆得很,别遭那罪……”天色全黑,星辉被盖住,闻昭穗回了自己院落。直愣愣躺在榻上许久也睡不着,她看着窗户纸从暗色变为浅色,再到白色。还是一夜未眠。“郡主睡得不稳,眼下青黑还是遮一遮吧,不然就太明显了。”重逢======================在闻家陷入污名与谋逆风波时,旁人多是观望,各怀心思。然而此时一旨册封太子妃的诏书却把众人打了个糊涂,摸不着北,这难不成是皇帝的意思?将帅在外,叛变的证据送回京城,皇帝就如此信任威远大将军吗?那也不至于为了安抚闻家将储君正妃之位都一并送出去啊!等到太子令旨紧随而至,一句话便将冯知府革职查办。众人心里就门儿清了,这大约不是皇帝的意思,是人家太子亲自点的太子妃。而冯大人啊,莫说官途,估计连带一家都要栽在此事上了,也是活该,谁让他不长眼假公济私去找未来太子妃的麻烦?有了前车之鉴,新上任的知府对闻家那叫一个恭恭敬敬,新官上任一把火都没放。不过这都是后话了。闻堰叛没叛变不知道,但他的独女被册为太子妃之事却是板上钉钉。闻昭穗还未与太子完婚,如今顶着的仍旧是长宁郡主的名号,礼仪规制应当按照郡主的位份来。可太子殿下显然不这样想。江陵虽有好几个世家,出行也是宝马香车,护卫跟随,却也没见过这样大的阵仗。宽大的厌翟车顶着朱红华盖,梁脊上是凤纹与云纹。四面的帷幕垂着美玉彩带,车壁左右的木窗栏以鎏金花朵镂刻,底下是木刻的各色神仙。东宫亲卫在两侧护送,最前面还有青色伞盖仪仗开路。这是太子妃出行的最高仪仗,气势恢宏庄重,端的是真正的天家贵胄。是以闻昭穗回京那日,江陵的街头巷口站了许多人,不说凑热闹,开开眼也是好的。方沁如身子刚有好转,心思还因闻堰的事揪着,闻昭穗便没有让娘亲跟她一同回京,只说让方沁如再好生将养一段时日,到时等洛邑安定下来了再说。正如几年前她入京一般,这回闻昭穗也只是带了素馨与半夏。那年她十四岁,洛邑的牡丹才盛开一半,便宜郡主悄悄掀开帘子,打量着京畿的陌生与繁华。时过境迁,闻昭穗十八岁再踏入京城时换了个身份,昔日好友也都不知怎样了。可洛邑的牡丹开得还是如昨日那般生动,在梦里飘着熟悉的清香,仿佛从来没有变过。她摊开手掌,凝视其中纹路。她会按照这样的轨迹走下去吗?“郡主,咱们已经过了南熏门了。”隔着窗棂,惊蛰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似是舒了一口气。这一路都紧绷着神经没敢放下,终于将郡主平平安安护送到皇宫了。“那……咱们现在是要去清居殿?”半夏问道。她现在已经从最初的震惊懵懂,逐渐过渡到了接受郡主要嫁给太子的事实。惊蛰摇了摇头,“殿下吩咐过直接回东宫就可。”依据闻昭穗的经验,过了南熏门就该下车了,顶多换个步撵。可厌翟车却并未停下,在路过宫人默默行礼之下一路行到了东宫殿外。闻昭穗忽地生出些许退缩之意,她觉得自己完全没准备好,又不想见到池弋珂了。太突然了。她环顾东宫景色,试图转移注意力。东宫极大,飞阁流丹,鸱吻肃立,亭台建筑皆是大气而威仪,昭示天威不可侵犯。内侍宫女纷纷向她行礼叩拜,面带恭敬。“奴才见过郡主,请郡主安。”钱坤小跑着迎过来。东宫的内侍总管见到闻昭穗立即弯了腰,恭顺有佳。“是钱公公啊,好久不见。”闻昭穗莞尔。见到熟人让她没那么紧张了。钱坤乐呵呵道:“许久不见,郡主风姿更胜从前了。您可用过午膳了?奴才这就让人备下。”“无事,我在马车上吃过了。咦,东宫何时又有湖了?我记得从前是被填了的。”闻昭穗经过游廊环绕的湖面,目露疑惑。“是殿下上个月才命人挖开的。殿下一入东宫,看见连湖水也没有,怕郡主日后觉得景致单调便吩咐人再次凿开了。”钱坤立即答道,领着闻昭穗到了正殿。闻昭穗抿了抿嘴,脚步顿住,“殿下在里面?”“回郡主的话,殿下现下还在崇政殿议政,许是待会儿就回了。”钱坤推开了殿门,退后一步,“郡主请。”殿内宽敞,装饰不多,紫檀木的桌案泛起冷意,深色简洁的博古架与上面放着的磨喝乐、九连环、描花笔筒……格格不入。当然格格不入了,这都是闻昭穗之前在清居殿的用具摆设,他怎么都拿到东宫来了?闻昭穗心里觉得怪怪的。往里走去是池弋珂寝殿,松竹屏风后是螭龙纹衣架、檀香木拔步床、青玉梳妆台……等等,妆台?闻昭穗一脸诧异,站在摆满胭脂面膏的梳妆台前不知所措。真正不知所措的还在后面。然而接下来,她在银镜中看到了身后冒出来的清冽身影,闻昭穗登时一慌,似是栽倒般地坐在了绣墩上。背对银镜,面对久别重逢的人。好像也不算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