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钊经过,给了闻龄玉一个不轻不重的脑瓜崩,转而对老太太道:“祖母,她还不能算是背后,这都拿到桌面上来了,恨不得告诉全天下她被人瞧不起。”众人笑开,闻龄玉伸着手要打回去,被兄长按住。膳厅热闹起来,小辈们不由谈论起刚刚话题里那位遥远的新太子。“萱妹,你是从哪里得知的东宫选妃一事?”闻昭穗汤也没心情喝了,往边儿上一推,隔着闻龄玉问另一个表妹。“我也是听旁人传出的风声,说是东宫要先选侧妃,再迎太子妃。至于人选,那还不得将名册呈递上去,等着陛下和太子定夺嘛。但这选妃一事大有玄妙,除了天定还有人为,谁不知道东宫现在如日中天?自然想让自家女儿多在殿下面前露个脸,留下几分印象。高的不奢求,当个良媛承徽也是好的。”表妹以为闻昭穗也是出于好奇,详细回了她的问题。然而闻昭穗此时的好奇已经消亡了,更多是纳闷。她并不觉得池弋珂会骗她,再说池弋珂像是会选妃的人吗?闻昭穗觉得自己的三观遭受了一定冲击。但不管怎么说,果然不能信池弋珂的鬼话。大家伙吃完饭又围着坐了一会儿子,夜晚的凉风千回百转地流进来,老太太发话众人可以各回各院,散了吧。只是空气中隐隐传来了火星味,外头的夜色亮得也不正常。祥和氛围随着管家急匆匆前来禀报猝然打碎。“大事不好了老夫人!”管家一个趔趄险些绊倒在台阶,来不及扶正帽子便慌忙继续道:“冯知府带一大群官兵围了咱们府邸,说……说威远将军叛变蛮夷,证据确凿,家眷休得轻举妄动,更不得提前离开!”--------------------困局======================闻府大门外,官军打着火把,一张张陌生面庞在簇簇火舌映照下显得扭曲。火星子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将浓稠夜色扯开一道丑陋滚烫的痕,横亘在闻家与巷道之间,划分出鲜明界线,无声宣告着谁也别想踏出一步。“冯知府,你口口声声说我爹……倒戈证据确凿,证据呢?一州知府既无圣旨也无公文,便平白无故让官兵围了我家院子,我倒想问问你安得什么心?”闻昭穗站在匾额下冷冷道,她说不出叛变二字,那是对爹爹的侮辱。闻龄玉有些害怕,身子往闻昭穗后面缩了缩。“郡主稍安勿躁,看了边疆副将快马传回来的文书再发话也不迟。郡主好好看看,可要瞧仔细了。”冯知府人到中年,身形肥胖,堆着肉的脸颊因兴奋而冒出了油脂。他的胖手探入怀中,抖出一封信件,对着闻昭穗的方向甩了甩,言语间并不客气。他还嫌事不够大,吩咐随从道:“这黑灯瞎火的,还不快去给郡主打个火折子,省得看不清东西。诶等等,出来得急,忘了带火折子,那便用火把好了,也更亮些。”一个皂隶接过知府手里的信件,托到闻昭穗跟前。府门下挂的灯笼还散着润泽温和的亮光,冯知府却还执意让官兵拿着火把凑近众人,摆明了耀武扬威。“放肆!老身虽是半个身子都入土的人,但也容不得你们如此败坏府门。冯大人因地方世家的缘故心里憋屈,政令推不下去,这些老身都明白,可你大晚上兴师动众而来诋毁我儿,未免太过失礼。”闻昭穗的祖母眼一横,拐杖朝地上狠狠一磕,中气十足道。“老夫人消消气,您德高望重,下官是一向敬重您老的。”冯知府皮笑肉不笑,“只是您若是仗着家族势力窝藏罪臣,回来咱们两方谁脸上也挂不住啊!即便下官不在意,这闻氏一族三代忠烈、美名远扬,要是折在了这一事上啊,啧啧——下官都不禁惋惜了。”“副将的手下跑死了两匹马才跑到江陵驿站,九死一生带回来个不得了的消息。您猜怎么着?闻堰用带兵绕开前线从后突袭为由离了军营,而后竟直接了无音讯。还是咱们副将生了疑,提着胆子去主帅营帐转了圈,掘地三尺,功夫不负有心人,呦呵——果然寻到了闻堰通敌卖国的亲笔书信,印信也做不得假。他欺君罔上铁证如山,哎,您说说,这可如何是好?”冯知府如评书般愉悦,末了还假惺惺叹了口气。冯知府是江陵明面上的一把手,暗地里却不知被世家大族压了多少年,早就不是憋在心里的一口气儿了,而是块沉甸甸的大石。偏偏他那没出息的幼子还巴巴央求他托人向闻家提亲,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闻府门口的动静很大,周遭传来窸窸窣窣的开窗声,夜更沉了,但这一片所住的人家还未歇下。闻昭穗手指轻颤,目光从轻蔑变为难以置信。别人不熟悉爹爹的字,可她是熟悉的。但这怎么可能?闻昭穗想要仔细再看,信件已被皂隶抽走交还给冯知府。“阿穗,我怎么看着……这就是你爹的字?”方沁如腿一软,眼睛有些花,素馨眼疾手快搀住了她。“怎么样?郡主和夫人想必很眼熟吧?”冯知府将信角展了展,小心翼翼放入袖中。“冯知府可听说过有人极擅模仿他人字迹,还能以假乱真。这书信定是栽赃陷害,我爹不可能写这种东西。”闻昭穗声音清脆,挺直了腰杆,回瞪他一眼。“难为郡主临时想出这般说辞,若是伪造栽赃,那咱们大将军怎么许久连个信儿也无呢?指不定是身在敌营心也落在敌营了。”冯知府说罢,又装模作样朝京城方向一拱手,拖着嗓音道:“是非公道自有圣上裁决,我等下属的职责也就是替圣上防患未然罢了。只是旨意下来前估计是要委屈各位了,若是真的身正不怕影子斜,自然不怕什么官兵衙役,大家伙只当是帮贵府站个岗、防防盗贼。”闻龄玉拳头攥紧,小声道:“岂有此理?我看他才最像盗贼。”“冯大人非要闹到如此地步吗?污蔑二品大员,私自围困诰命,就不怕圣上的旨意头一个便是治你的罪吗?”闻昭穗沉了脸,身上竟透出隐隐的威压。冯知府眼睛一眯,本就不大的眼化成一条缝隙。奇了怪了,他方才竟差点被这小郡主唬住。他再次板起脸,带了些幸灾乐祸:“到时候如何下官可揣摩不得,但下官知道一件事,倘若不小心使得罪臣家眷脱身,那我这知府的罪责可就大了。老夫人,您说是吗?”“你这公报私仇的昏——”闻钊气急,正待发作,被老太太打住。“钊儿,稳重。为这些个腌臜事破口大骂,那便是你自甘与之为伍了。”老太太沉声,面上不显喜怒,“既然冯大人固执己见,那便劳烦你守在我们府外等一个是非分明了。钊儿,扶我回去。”老太太都发话了,外头又是一片狼藉景象,闻府的几人自然也就跟着陆陆续续回府了。小厮愤愤不平地落下门栓,在里面锁了两回。“堂姊,咱们府也不是吃素的,怎么今晚就让冯知府得了便宜还卖乖?呸!一想起他那张嘴脸我就倒胃口,恨不得将晚膳都吐出来。”闻龄玉走在闻昭穗身侧,为着个莫须有的罪名被封在府里很是郁闷。“那狗官这回是好不容易逮了由头要压闻家,再说了,你没听出来他是在给咱们下套吗?”闻昭穗因书信一事心烦意乱,说话的语气也算不上好。时间仓促她看不清楚,那狗官却一副生怕她要销毁证据的模样,急急忙忙又收了回去。“啊,什么套?”“他们官军人数众多,我们本家还未反应过来,一时也来不了人。若是今晚引起冲突,就凭我们府上那些护院家丁,吃亏的还是我们。不仅吃亏,还会遂了冯知府的愿落下个反抗官府、心虚包庇的名头。我们今日先让一步,他日证得清白,我就等着看那狗官跪着给我爹赔罪。可我爹……”闻昭穗话没说完,声音低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