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愿想了想,抽出腰侧鲨皮鞘里的炭笔,直接把“换轴承”三个字写在袖口。然后深吸一口气,拽住井绳,试图靠蛮力把水桶拉上来,可惜她力气不够,弯着腰卯足了劲,直拽得面目狰狞,水桶也只是将将离了水面,手上的力气稍一松,掌心里的井绳就迅速往下滑。
她眼睁睁看着刚拉上来没多少的水桶掉回去,手忙脚乱间掌心里的井绳忽然顿住,上方传来一股助力,稳稳地拉住了急速下沉的水桶。
附近没人,用膝盖想也知道是谁帮的忙,想到之前蔡氏的吩咐,如愿再度感受到了尴尬,她转头,精准地和玄明道谢:“多谢这位好心道长。我自己来就行,您松手吧。”
她拽紧井绳,挺了挺胸,“我可以。”
“当真?”玄明将信将疑。
如愿又挺了挺胸:“真的可以!”
玄明看看手里吃重的井绳,再看看纤细的女孩,犹疑着松手,水桶立即以破军之势下坠。
如愿慌忙去拽,然而不管她拽得双臂紧绷还是浑身发抖,手中的井绳依旧滑溜得像条泥鳅,拽上来没多少就坠回井里,满满的水桶入水,只听见“咚”的一声巨响。
玄明:“……”
如愿:“……”
“……看来我不可以呢。”如愿抹掉鼻尖逼出来的汗,舔舔嘴唇,忍住托大的尴尬,识时务地低头求助,“还是麻烦您吧,我实在拉不上来。”
玄明淡淡地“嗯”了一声,低头看向井内,着手把井绳往上边拽。
他提前撩起了一截袖口,露出略微凸起的腕骨,随着渐渐向上发力的动作,黑色的袖口卡在臂间,衬出因用力而绷出漂亮线条的小臂,在太阳底下白得微微发光。
在如愿手中上上下下的水桶到他手里无比稳当,拽上来的井绳均匀地在他脚边一寸寸盘曲,最终拎上来的是一只漆木桶,水面几乎和桶齐平。
而玄明仍是气定神闲的模样,只在脸上稍稍有些发力后的微红,和如愿那种拉不上来还累得差点吐舌头喘气的神态差了不知多少。
刚才强压下去的尴尬又涌上来,其中还混杂了一丝惭愧和一丝丢人,如愿强行给自己找补:“这就是修道之人的力气吗,真厉害啊……”
“修道不长力气。”玄明平和但残忍地点破真相,“只不过我是男子,能用的力气自然比你多一些。”
如愿再度陷入沉默:“……”
片刻后,她面无表情地应声:“哦。”
第9章吃糖予你花花
不管怎么说,水桶是拎上来了,在玄明的帮助下,如愿成功把装满水的水桶运回了蔡氏的小院。她干起活来认真,早把提水桶时的尴尬抛在了脑后,尽心尽力地往返于水井和小院之间,一桶桶倒满放在院内的水缸。
最后连养着碗莲的小陶缸也换了新水,如愿心满意足地拍拍勒出红痕的手:“差不多啦。这个天气一缸水用上两三天没问题,我看看……”
她站定,目光在院内扫了一圈,最终锁定在临近篱笆的园圃上,“菜地里都长杂草了……我拔个草,您先歇会儿吧。”
玄明却没按她的意思坐下:“不必。我还能帮上忙吗?”
如愿总觉得他做不来这种田间地头的事,但那几桶水实打实是这位看着如同玉雕的郎君拽上来的,不好意思赶他回去,犹豫着点点头。她看看渐盛的太阳,从桌上抽了草帽,往自己和玄明头上各扣了一顶。
这倒是新鲜,玄明顶着扣得歪歪扭扭的草帽,跟在如愿身后蹲下。他发觉头上有些别扭,草帽直往下滑,伸手一摸,果然是拢起长发的位置不太妙,卡得草帽正中的凹陷套不进脑袋。
他刚摘下草帽,如愿突然回头,她头上的草帽倒是稳稳当当:“您怎么摘下来了?太阳很晒的,等会儿会越来越晒,一出汗,眼睛都睁不开。”
玄明不语,只稍偏头,指尖点在发带束紧的位置。
“戴不上是吗?”如愿会意,想了想该怎么办,忽然灵光一闪,抓起拢在肩前的头发给玄明看,“您解下来,扎在前边就好了。”
玄明皱眉:“可是女子才……”
“大家都有头发,有什么男女可分的呀。”如愿从来不管这种细枝末节的男女之别,她打断听惯了的后半句,想了想,索性也摘下草帽,拆了垂在肩前的发带,一头长发全拢到脑后,“那您看,现在我和您,还有差别吗?”
她单手抓着拢成马尾的长发,侧头看向玄明,神色自若,带着几分和人争辩的固执和天真。阳光透过枝杈浸没她,在她发上是点染发丝的金边,在她身上是轻软的天衣,在她瞳中就是随着眨眼摇晃的光影。
而在那两汪日光里,各自倒映出一个小小的他,如愿的眼睛那么亮,光下的眼瞳呈现出浓艳的蜜糖色,好像将他也浸没在其中,拖着他沉入层层水沼。
玄明居然被晃得移不开视线,注视那双漂亮的眼睛,在她瞳中下沉,刹那便没入水底。
……窒息。
心口有一瞬间跳动的不适,玄明呼吸一窒,猛地清醒过来,他本能地抚过滞闷感转瞬即逝的胸口,刹那的惊惶像是刚从令人窒息的池水中脱出。
他闭眼换了口气,自己也不知道想说什么,只听见低低的声音:“……没有。”
“本来就没有嘛,头发而已,也不是盘什么复杂的发髻,再簪上丁零当啷的步摇花钗,有什么男女之别可分的。”如愿松手,重新把长发拢在肩前,边系发带边说,“而且我觉得,只要是真心喜欢,男人那样打扮也没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