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请您继续说下去。”李达缓缓说道,脸色已经越发地凝重。
“雅各宾派的每一项政策都建立在道德的制高点,用雄辩的语言和暴力的威胁来获得支持,煽动民众的狂热。圣鞠斯特提出,在革命中需要独裁者来拯救国家,但同时需要监护者来拯救道德。针对已有的成年人,雅各宾派,尤其是罗伯斯庇尔推行了庞大的计划,他创造了共和历法,推行全国地名大修改,推行语言改良,甚至人的名字的大改进,文学和舆论彻底地平民化,粗俗化,并且创造了一系列的重大节日,反复激发民众的理想精神,十天一大庆、五天一小庆。节庆的主题设计由罗伯斯庇尔亲自过问,节庆活动通常都设计成民众大游行,用这种人工营造的宏大场面来迷醉民众,让他们沉迷于革命的宏大和辉煌,从而让他们喜爱上革命本身,而不是革命真正的目的。”
“这不是麻醉,而是教育群众保持革命的热情。”瓦西里耶夫插嘴说,“革命最要紧的是坚持。因为革命是考验人性的,是要让人在革命中不断成长,克服掉内心中的缺陷,成为意志坚定,从自发到自觉的真正的革命者。”
郑宇的声音继续在房间中回荡。
“人的日常生活完全异化,法国人的一切生活都成为‘革命的’,人名从皮埃尔变成了马拉,或自由,或平等,在一切的家具用物上都写满了口号,‘为国家而死,无上光荣’,‘只有心灵的高尚,没有高贵的阶级’。每家的墙上,无论多么家徒四壁,一定挂有大幅的革命宣传画,神龛里有革命先烈的石膏像。所有人都头戴小红帽,身穿木鞋,忙于参加各种革命活动,连扑克牌的头像都换成了革命人物。去参观断头台杀人,被称为‘红色弥撒’,妇女们边观赏杀人表演,一边漫不经心地织着毛衣,嘴里数着一二三四。”
“革命的威力,只有通过这样直观的形式表达出来才能更好地被群众所感受和认识。”瓦西里耶夫插话道,“这正是革命的伟大之处,可以让国民发自内心地热爱和崇拜。”
“发自内心?”郑宇冷笑一声,“这种做法无非是一种心理暗示,让民众逐渐相信革命就是生活,革命无处不在,革命就是一切,最终把全体民众变成了革命的奴隶。雅各宾派与他们的所有敌人都援引卢梭的权威作为理由,在权威的语言引用中,人们丧失了自己思维的主动性,而沦为了权威语言的奴隶,失去了思想和语言的自由。雨果长叹:‘从人嘴这个火山口发射出来的一切熔岩,最为凶猛地吞食掉人类的一切幸福。’在雅各宾派统治期间,民众一次又一次冲进国民会议大厦,大量焚毁书籍,一位前主教实在心疼这些文化精品毁于一炬,询问议会爱国者有什么权力烧毁这些从邻居家里抄检来的东西?而雅各宾党人平静地回答:‘烧就烧了,我们还有被伟大的共和主义者所写的书籍,比如卢梭。’”
“就这样,通过种种措施,原本自由的人,成为了暴政之下被饲养和调教的家畜。当时巴黎的报纸得意洋洋地说道:“人,仅仅是政府塑造的模样。在一个民主政体下,在一种如此纯洁的空气里,在一个如此美好的政府下,母亲毫无生产痛苦就生下了她的孩子。’”郑宇继续说道,“在这种高度道德化,语言程式化的背景下,政治规则已经完全演变成了摩尼教一般的黑与白:光明与黑暗不能并存,正义与邪恶不能兼容。政治斗争在教赎热情中转化为残酷的宗教斗争,道德理想流露出嗜血的疯狂。马拉就是其中最极端的代表之一,他在雅各宾俱乐部,安排人每天上台高喊:‘必须消灭阴谋家!’,他认为,‘真理、正义、贫穷、道德是在我们这一边的。有了这些武器,雅各宾派不久就可以这样说:我们一到,他们就不存在了。’他就是利用这种语言的暴力,不断地煽动民众的狂热,并且实际毁灭了法国的人权宣言,把国家拖入彻底的暴政。不堪忍受的共和派少女夏洛特·科黛刺杀了马拉,并且在法庭慷慨陈词,‘我是为了拯救十万人而杀了一个人,我是为了拯救无辜者而杀了大恶人,为了使我的国家安宁而杀了一头野兽’,而马拉的支持者则把她污蔑为保皇派,把马拉的心脏挂在雅各宾俱乐部,成为圣物‘美德的象征’,雅各宾派利用马拉遇刺激发的报复心理,进一步加强了暴政统治,罗伯斯庇尔走上了最高的独裁位置。他的道德逻辑很简单,把社会的全体成员划分为人民与反人民的两极,然后再把人民一分为二,即所谓邪恶的公民和有正义信仰的公民,然后对于所谓有正义信仰的人,他又根据不同的政见继续划分,每一次划分,就打倒甚至消灭其中一派。”
是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