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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第1页）

（二）

读《诗经》自叹身似庄姜轻这里是指李清照《声声慢》1一词中所包含的隐衷，即此词的&ldo;晓来风急&rdo;句，暗含《诗经&iddot;终风》所谓卫庄姜被丈夫疏远甚至虐待之事。要想使笔者的这一见解得到读者认同，必须首先解决此词上片第七句是&ldo;晚来风急&rdo;，还是&ldo;晓来风急&rdo;?由于《词品》以来不少版本作&ldo;晚来风急&rdo;，人们便以为此词是写作者&ldo;黄昏&rdo;时一段时间的感受。因&ldo;晓&rdo;字与&ldo;黄昏&rdo;相抵悟，即便是《词综》及其前后的约十几种版本皆作&ldo;晓来风急&rdo;，亦未引起应有注意，以致今人的选本，除俞平伯和唐圭璋外，几乎无一例外地作&ldo;晚来风急&rdo;，而笔者认为，此句只有作&ldo;晓来风急&rdo;才能解释得通，否则会导致对1原词见本书第一章。

整首词的误解或曲解。这里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艺蘅馆词选》，此句不仅作&ldo;晓来风急&rdo;，并附有梁启超的一段眉批：&ldo;这首词写从早到晚一天的实感。那种茕独栖惶的景况，非本人不能领略，所以一字一泪，都是咬着牙根咽下。&rdo;

这几句话，对词旨阐释得深入浅出尚且不说，更要紧的是它解决了此词流传中的一大疑点，即到底是用&ldo;晚&rdo;字，还是用&ldo;晓&rdo;字合理的问题。&ldo;从早到晚&rdo;，也就是词中的由&ldo;晓来&rdo;，&ldo;到黄昏&rdo;云云。在上述梁批的启发下，笔者尝对&ldo;晓来风急&rdo;句之隐秘加以试译，首先把此句与《诗。邶风&iddot;终风》

的&ldo;终风且暴&rdo;句作对比，第二步从训沽方面说明&ldo;暴&rdo;，疾也，&ldo;日出而风曰暴&rdo;，&ldo;暴&rdo;自然就是&ldo;晓来风急&rdo;的意思。这是就表层语义而言，从深层语义上说，&ldo;怎抵他晓来风急&rdo;句更与《诗经&iddot;卫风&iddot;硕人》有关。关于《硕人》篇的来龙去脉是这样的：《左传&iddot;隐公三年》云，卫庄公娶于齐东宫得臣之妹，曰庄姜，美而无子，卫人所为赋《硕人》;《诗序》谓，庄公宠幸其妾，冷遇庄姜，故庄姜无子，国人闵之，为作此诗;朱自清则说&ldo;《硕人》篇要歌给庄公听&rdo;1。由此看来，这首《声声慢》的题旨当是从对《终风》和《硕人》篇的隐括中，表达作者的&ldo;无嗣&rdo;和何以&ldo;无嗣&rdo;的&ldo;难言之隐&rdo;。

梁启超所说的作者&ldo;咬着牙根咽下&rdo;的，也当包含着这种&ldo;难言之隐&rdo;。笔者曾无视这种隐衷说&ldo;这首《声声慢》毫无疑问是李清照晚年所作……也就是五十岁上下时所作。&rdo;2这种说法过于武断，不利于对词旨的更全面深入地探讨，应予修正。我现在认为此词当是李清照在揣摩了《硕人》篇要歌给庄公听的意图后，她写这首《声声慢》的目的很可能是要歌给自己的丈夫听。看来，李清照与今天的大多数《诗经》解读者不尽相同，她当是相信《左传》

和《诗序》的上述说法的，所以才对《终风》和《硕人》篇加以隐括，从而写出&ldo;晓来风急&rdo;之句，成为千古难解之谜。3

（三）

&ldo;人道山长山又断&rdo;，昌乐驿馆发浩叹以此概括李清照写于宣和三年（1121年）八月的《蝶恋花&iddot;晚上昌乐馆寄姊妹》一词的主旨，似无前例。笔者之所以这样断言，是基于与他人不同的视角，从而看出，词人不仅为思念情同手足的姊妹1肝肠寸断，更为其难卜吉凶的莱州之行忧心如焚。一言以蔽之，此词反映了传主前不归村后不着店的极为悲苦复杂的心境。

由于一夫多妻制所造成的丈夫对发妻的始密终疏，使多情善感的李清照尝够了种种莫可名状的酸苦之果。这首《蝶恋花》就包含着词人的难言之隐，词云：&ldo;泪湿罗衣脂粉满，四叠阳关，唱到千千遍。人道山长山又断，萧萧微雨闻孤馆。

惜别伤离方寸乱，忘了临行，酒盏深和浅。好把音书凭过雁，东莱不似蓬莱远&rdo;。对这首词的解析，我想用&ldo;以意逆志&rdo;的方法。

赵明诚夫妇大约自大观元年（1107年）起，屏居青州十年。这就是说自1《诗言志辨》。

2《我读：声声馒）》，《文史知识》1987年第2期。

1传主没有同胞姊妹，这里系指其在青州的女伴。

1118年至1120年，赵明诚当有三年离青之他任，赴任时不肯携妻前往，李清照就特意写了一首题作《凤凰台上忆吹萧》词，以寄托她愿象当年萧史和弄玉那样，与夫比翼飞升之意。赵不答应，她就把送别的《阳关》曲唱了又唱，希望他能留下来，但却仍然无济干事。她在词中以&ldo;念武陵人远&rdo;之句道出了自己的心事。在她备尝独守空房（即&ldo;烟锁秦楼&rdo;）之苦后，又写了《声声慢》，一则寄寻觅良人之意，一则借&ldo;晓来风急&rdo;之事，诉说其被疏无嗣之怨，说白了就是李清照借古讽今地抱怨赵明诚像卫庄公宠幸其妾、冷遇庄姜那样，疏远了她，致使她无有子嗣、无依无靠，就像衰败后堆积满地的黄花一样，多么可怜!笔者原以为这首《声声慢》像是李清照为自己写的&ldo;长门赋&rdo;，它会打动赵明诚，使他回心转意，在调任莱州后把妻子接到任所，重归干好。但在细读李清照赴菜、居莱时的诗词后，使我的这一看法有某种改变，从而对这首《蝶恋花》词作如是解：在李清照独居&ldo;秦楼&rdo;时，青州的姊妹们陪伴或经常去看望她、安慰她，并鼓励她干脆到莱州去，以找回她原有的爱情。于是她孤身走上了寻夫之路。

在与好心的姊妹们朝夕相处时，可惜亲密的手足之情，弥补失却的伉俪之爱，一旦她离开姊妹、独居驿馆，便倍感孤独凄凉。她之所以那么伤心，以至泪泉冲掉脸上的脂粉，湿污了衣衫，一方面自然是因想念对她恩义厚重的姊妹，另一方面当是担心前程未卜，不知自己到了莱州丈夫会怎样对待她。青州到菜州的实际空间，谈不上那么山高水长，词中所云&ldo;人道山长山又断&rdo;，当是喻指心理空间。她与丈夫之间早已有了阻隔，他对她仿佛断了情思，眼下又离别了姊妹，孤馆闻雨，凄苦无似!这当是上片所蕴含的词人之&ldo;志&rdo;。下片写她临行时乱了方寸，以致忘记喝了多少酒。这其中也别有寓意，即她是身在离筵，心里悬挂着‐‐自己即使到了丈夫身边，如果他仍然无动于衷，该如何是好?心里装着这样的难言之隐，其&ldo;方寸&rdo;如何不乱?这种难言之隐也就是词人不得不加隐匿的&ldo;志&rdo;。

这首词中最耐人寻味的是结拍的&ldo;好把音书凭过雁，东莱不似蓬莱远&rdo;，此二句尽管字面上可意译为&ldo;姐妹们别忘了给我写信，莱州不像蓬莱那么远。&rdo;但其深层语义却要委婉丰富得多，可否这样理解：对姐妹的雁书，词人看得很珍重，她绝不会像她们那个作为&ldo;武陵人&rdo;的姐（妹）夫，词人给他写了那么多信，竟如石沉大海，只字不回。原因是他置身&ldo;蓬莱&rdo;，向往的是&ldo;天台之遇&rdo;，哪里还把老妻放在心上!如果他仍然冷遇她，那么她到东莱后的唯一希望和安慰，就是收到姐妹们的信函。这里需要再加解释的是&ldo;蓬莱&rdo;。对这两个字，注家或引《史记&iddot;封禅书》，或引《汉书&iddot;郊祀志》，云指渤海中的蓬菜、方丈、瀛洲三神山。这样注释虽不能算错，但对于李清照所赋予它的特定含义来说，谓此&ldo;蓬莱&rdo;为三神山仍不够确切，其原因乃是把&ldo;蓬莱&rdo;只作为一般的典故看，而没有看到在那上面沾有李清照的&ldo;指纹&rdo;。我想这首《蝶恋花》中的&ldo;蓬莱&rdo;，与李清照前此不久所写的《凤凰台上忆吹萧》中的&ldo;武陵&rdo;同义，所蓄之&ldo;志&rdo;都是妻子担心丈夫有&ldo;天台之遇&rdo;。同一个赵明诚，既然彼时可以把他称为&ldo;武陵人&rdo;，此时为何不可以称为&ldo;蓬菜&rdo;客呢?不管彼时抑或此时，词人最担心的都是丈夫可能与刘、阮为伍。惟因词写得深婉，怨情被离情掩盖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