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我不知往何处去,只能跟定我师父。他有张名单,上面用发黑的血写着些姓氏,后面紧跟地名,从上往下数,所到之处,像羽府那天那样横尸遍野,血流成河,规模浩大,有些地方还会烧个精光。我对“死”还没感到恐惧,师父已经使我对它麻木。
一边赏一方风景,一边在乌烟瘴气中穿梭,我分不清好坏,只顾游山玩水。今天他要灭一个镇,买了把修长的铁片,抛给我,让我给他打下手。左右为难了,光是看他杀人我就已从头皮凉到脚根,根本无法做得到这种事。
屠杀开始,人群的尖叫如惊涛骇浪拍打整个小镇,牲畜四下奔走。我完全没准备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旁人只顾逃跑根本没注意我,即使大喊一声,声音也会在恐惧中被淹没。那些穿锦衣、挂珠宝的高官富人这儿一个那一个地倒在地上,血红一片,有些是喷出来的,溅到我身上黏黏的,很脏,我打心底不喜欢。
师父走过我身边,我就拔剑出鞘,蹙眉装怒气冲冲,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挨家挨户踹门;他一走我便打回原形,掩护被困住的无辜百姓离开。我师杀人我放人,无从考虑后果,反正他不会戕我。
戕完后他开始放火,火星四处飘荡,耳边是柴草烧炸的声音,在镇内踱步宛如在火炉中受煎熬,热得我刚抹头顶大汗,手中汗水便快速蒸发。师父没我这么闲,他一边点燃百姓院内的稻草,一边向我摆手:“怕热就出去!”
素来我不敢违抗命令,但我还会去别的地方找人:找到一个是一个,不然等火烧大,一个都逃不掉。
门不用踹,因为木房已被烧穿个大洞,室内浓烟滚滚,我憋气穿过火圈,房梁横躺在地,烧成木炭色,床榻被烧断个角,向一边倾斜,枕席只剩灰烬。看来这家没人,憋气到窒息,正当我准备冲出去,床榻下小女孩伸出脑袋,披头散发,浓密的头发下藏着两个眼睛,她咽呜:“哥哥救我……”室内热得我都受不了,更不用说一个孩子。房梁又掉下一块,眼看无望,她哭得更大声。我小心翼翼越过去,火舌舔舐衣裳一角,这种时候轮不到惊慌,我尽量沉住气,抓住她的手,把她从床底强行扯出来(没时间让她自己爬了),一把向屋外冲。
前脚刚踏出屋子,身后轰隆一声,木屋垮了,灰烬四散一片朦胧。我看着怀中的孩子,以为她会庆幸死里逃生,然而她哭得更大声,指着废墟哭爹喊娘。
见此状,我怔了怔,莫非里面还有人?!……这时师父在对面以手拭屠刀,不怀好意地笑,朝我大呼:“徒儿!那是你私生女吗?送来给为师看看呀!”目光在短剑和师父身上间跳了两个回合,我心里抽凉厉害,怀里孩子浑然没发现危险存在。就算我不过去,他也会带刀过来,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我就假装没看见他,把头扭过去,也不理会小女孩的挣脱,带她朝镇口走去。论跑,我不可能赢过师父:他会飞檐走壁,把房瓦当成平地走,照样轻巧自如;我成日锁在小小的清垣院,爬树可以,奔跑是我想象不出来的。他仿佛会瞬移,我还没来得及回头查看情况,便在身后揪住我的衣领。除非把衣领撕下,不然不可能挣脱。
尚有一丝机会我就不会放过,将小女孩放下,我训道:“走!快走!”师父就在身后听,冒死也一定要说。可她呢?完全不理会我的意思,扭身朝倒塌的废墟走去,不就是自投罗网吗?见状,师父嘴角勾起笑意。我又呼:“回来!不是那边!快离开这里!!”她终于抹掉眼泪,走向正确方向,但走三步回头两次,师父只需一踮脚尖就能追上。
见她走出些距离,师父拍着我的肩,提上剑越过我:“唉……徒儿,稍等片刻,为师去去就回!”我开始慌了:她是我冒死救下的呀,“命到了”真的无法挽救吗?!无论怎样,我必须牵制师父!
我挡在他面前张开双臂,跟他对抗简直是鸡蛋碰石头——不自量力。他若决心戕害那个孩子,完全不费吹灰之力,只需一把推开我或直接戕了我,但他没有那样,相反停下来,低头沉声:“好狗不挡道!让开!”
“休想!”我说。
“妇人之仁!”他冷笑的神情,是嘲讽和不屑。
“也好,永远不能出师了!”他语气有十足把握,我被看不起了吗?看不起就看不起吧,我不在乎这些,只在乎眼下这个孩子究竟能不能逃出去。
最后,他手持刀剑,站在原地,好似僵住,久久没动。
在我日夜祈祷之下,师父那张名单,没走完一半就变成了炭火下的灰烬。说实话,我自开始就不赞同他血腥的计划,也问他为什么要“灭门”。他只是用树枝捅了下还在烧的柴火,然后揣小手:“以后你会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