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云帆放下手中瓷碗,“你不知我体内封印的是何妖孽,不知我当年到底犯下什么滔天大罪,更不知枯琴真人伤我缘因为何……这么盲目错信,王兄你就不怕有朝一日食得自身苦果吗?”
王陆想了想,从那竹凳上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床榻边上,垂目问他,“小海,我不信他人所言,但我信你所言。”
“我要是说,当年弑父弑母的不是我兄长海天阔,而是我,那你怎么办?”
王陆扶着他肩膀躺下,“你说是,我就要信吗?”
“你明明刚刚还说信我所言。”
“我信小海说的真心话。”
“你又怎知,我不是真心?”
王陆抬手绕过他鬓边乌发,“因为我了解你。”
一时间没人做声,只有窗外穿林打叶风声过耳。半晌,海云帆歪头,看着王陆的侧脸,问他,“王兄你知道混沌吗?”
“那个被神农以身封在盛京仙山地下的妖王混沌?”
海云帆点头,“那你知道,如今,混沌身在何处吗?”
“我猜那封印应该还算完好,否则这修真界五绝早就翻了天了。”
“错了。王兄,混沌虽然还身在盛京仙山之下,但是百年前妖族与人族混战,天妖王引开灵剑派黄金一代弟子,汇聚云台山、牛家村,盛京仙门势大地广,门下弟子多出山除妖,门内防守薄弱,这才给了妖族可乘之机。”
“你是说,盛京仙山地下那封印,如今已是空的了?”
“不算全是,但百年前盛京遭妖族血洗,掌门河图出世平乱,但是因为弟子大多下山助战,那道混沌封印并没有修复完好,所以每一个十年都要有人集各派长老灵力助阵再次修补才能勉强压混沌一个十年。直到二十三年前,河图掌门闭关破境,军皇山大将军携夫人和长子助阵修补神农大封,那一日正值当年第二轮血月,混沌靠月蚀之日万物阴阳颠倒而散出一丝魔气作为人间分身,理所应当宿在了在场众人中灵力最低者身上。”
二十三年前……
王陆想了想,当年升仙大会,海云帆同他一样未至加冠,算起来五年之后的今天,应当就是二十三岁。
“当时我娘已有一月身孕,王兄……”肩头挨着肩头,王陆在这呼号风声中感觉到海云帆抖得如同狂风之中一支枯草,“王兄,如果我说,当年弑父弑母、杀我全族之人不是别人,就是现在和你同床共枕的眼前人……你会怎么做?”
王陆觉得自己心中一片混乱,好像又回到了七日前他渡雷劫那日,漫天的蓝色电光,雷鸣不断,无相峰飞沙走石,他盘腿而坐,心里却不能平静,眼前种种,过往云烟,有他父母亲人,有幼时玩伴,有并肩挚友,有那位求而不得的姑娘,一桩桩一件件,最后变成一个白衣背影,衣角飞舞变为狂风猎猎,长发束而为冠,被风吹起,似在眼前,又不在身边,王陆抬手去抓,九天一道雷落在他耳边,震得他五脏六腑发烫剧痛。
王陆想了许久,既想不到那白衣人到底是谁,更不到如何回答海云帆之问。
如果屠他满门之人是他自己,王陆到底该如何应对?是杀了他,还是留下他?
“王兄,怎么不说话了?”
王陆眼睛一转,侧身坐直,握住海云帆右手,摸索他指节磨出的细碎伤口。
“王兄……”
“倒不如,你先答一答我的问题,如果混沌真的在你体内,”他一掌推出,海云帆只觉得自己胸前一滞,四肢继而泄力,一动也动不了,“你又是如何压制他的?”
昔日灵剑派外门弟子勾勾嘴角,“你知道了。”
“乾元燃血功,牺牲自己寿元,引灵脉修为为印?”
“王兄,若是你,你又能如何?”
“我会回家!我会回灵剑派,寻我师父,找我兄弟,觅我亲人……海云帆,当日我师父说你执念太深,我还为你辩解,今日一见,她老人家也算所言非虚……只不过你这执念所报苦果全都落在你自己身上,你又让我如何?”
海云帆眨了眨眼睛,他觉得自己体内那几近枯竭的灵脉缓缓运转,有股热流从他二人交握指尖顺着他经脉涌起而上,直达心脉。六月来一直不断翻涌的妖气、魔气缓缓被灵力包裹,那噬骨焚心之痛有如冰雪遇艳阳,化为一江暖水,汇入他体内早已停滞的大小周天,慢慢运转起来。
“王兄你!……”王陆头上落下涔涔冷汗,他解了海云帆身上定身之法,如同泄了气一般靠在故人的瘦削肩头,“……你何必如此呢?”
你何必在王家村救我一命?何必和军皇山大打出手?何必带我回灵剑派?何必为我传功续命?王陆连连喘了两口粗气,这才笑一声,抹去他眼角一片湿意,“你说你会来找我,我等了你许久,你既然不来,只能我去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