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江东王亦是感到刚刚自己的语气过头了一些,见临江王不再深究,索性冷哼一声不再多事。既然到了这个份上,崔夙便做起了和事佬,左右说和了一番,将两人请到了上座,又亲自执壶斟酒劝酒。渐渐的,刚刚僵硬的气氛逐渐软化了下来,席间也有了些欢声笑语,但是,要说宾主尽欢却是不可能了。酒过三巡,借着浓浓的酒意,江东王突然击节高歌,正是一首坊间传唱不已的《将进酒》。他嗓音不过平常,此时又是酒意浓重,好好一首豪情澎湃的调子被他唱得颇为悲情,听在旁人耳中颇有一种哀从心生的感觉。崔夙知道江东王和王妃吴氏感情甚笃,吴氏死了自然悲戚,而且,在江东王心中,想必爱子李明泽至今没有下落,也是凶多吉少,因此才会借着酒意真情流露。想到这里,她也不忍出言打断,只是看着这位昔日天子在那里纵情高歌。而临江王便从容潇洒得多,江东王昔日在位期间,他已经被废,在外编管差不多有五个年头。此时,只见他和几个国公重臣频频举杯,觥筹交错间俱是笑吟吟,哪里有半分颓废之色。将这幅情形看在眼中,崔夙不禁心中暗叹。这两位王爷昔日当天子的时候,都有诸多荒唐举动,如今却各有变化。然而,临江王荣宠不惊虽然是好,可在经历这样的大起大落之后还能荣宠不惊,那就证明,在被废之后,他的城府只怕不比从前了。在这人人皆有玲珑剔透心的京城,临江王那点在外历练出来的城府,究竟顶多少用。再热闹的宴会也有曲终人散的时候,在一曲《惜上元》的曲调中,江东王率先告辞,然后就是临江王,紧接着,两位尚书和祁国公也纷纷离去。荣国公上一次听了崔夙的话上书,结果果然卖了好,原本想留下来再和崔夙说些什么,此时见这架势不对,他连忙找了个借口,言说家中还有事,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左相林华起先亦是想留下问问状况,看看这架势便轻轻叹了一口气。他虽然是当朝首相,但是年纪已经大了,自忖如今的局势愈发复杂,不由起了退步的心思。因此,他起身朝鲁豫非和陈诚安打了个招呼,也缓步下了楼去。如此一来,整个四楼顿时只剩下了右相鲁豫非,魏国公陈诚安,崔夙以及一群歌姬。虽然仍然是一大帮人,但却有些空荡荡的感觉。那些歌姬全都知道今晚的聚会非同小可,刚刚又见识了唇枪舌剑,听到了不少不该听的话,此时脸上不免都有些异色,只有十一娘仍旧巧笑嫣然,镇定自若。鲁豫非见剩下的人刚刚好,便起身朝那些歌姬走去,目光又在十一娘身上停留了片刻。“你们都是见过场面的人,应该知道分寸,所以就不用我多说了。倘若明日街头巷尾有什么传言,京兆府定当唯你们是问。好了,这里没你们的事了,全都回去吧。”一群歌姬如蒙大赦,慌忙朝剩下的三人万福,然后急急忙忙收拾乐器便纷纷离开,至于是否会遗落些什么,谁也无心去管。而走在最后的十一娘临走时突然回了一下头,然后才施施然下楼去了。“那个十一娘我也见过几次,想不到这种时候还能不慌不忙,果然不同寻常。”鲁豫非直到楼上只剩下了三人,方才如是感慨了一句,随即转入了正题:“郡主今日姗姗来迟,应当是太后有什么交待吧?”崔夙见陈诚安也瞧着自己,便点点头道:“临行之前,太后曾经派了徐尚宫来,让我对鲁相和魏国公说,临江王和江东王回来之后,难保有些官员没有其他想头,所以有劳二位多多费心。鲁相乃是朝廷宰相,百官那里须得格外注意;而勋戚国公之中,亦是要靠魏国公你从中转圜。太后说了,召两位王爷回来是为了全骨肉之情,不想让人多有非议。”不想让人多有非议?此言一出,鲁豫非和陈诚安都在心中冷笑连连。若是不要人非议,那么,压根就不用召两位王爷回来,而且是两位顶着废帝头衔的王爷!天下富庶的地方多了,要是太后真的是怜惜两个儿子,大可将其放在江南一带享清福就算了。而作为当初的建议者,崔夙更明白,要是这两位不回来,那么,便没人可以牵制皇帝,没人能够帮助她转移两位至尊的视线。她不想被人拿在手里当做棋子,既然皇帝和李明嘉要耍弄手腕,那么,她便将这两位菩萨全都搬回来,横竖他们心中不会不愿意。今天看了临江王和江东王的表现,她绝对不相信他们会安分!对于召回两位废帝,陈诚安心中是很不情愿的,毕竟,他的女儿如今是淑妃,只要努力一把,未必就不能够成为异日的皇后。而即使在宫中传出任美人有孕的消息,而且是杜皇后亲自照顾时,他亦没有动摇过这样的确信。他的太后姐姐已经帮他渡过了无数次难关,那么,她绝对不会看着陈家沦落下去的!由于这番认识,再加上对荣国公徐肃元的成见,陈诚安本能地将从中转圜四个字加上了自己的理解,又闲话了几句便急不可耐地告辞离去。而这个时候,鲁豫非方才似笑非笑地对崔夙道:“郡主,倘使我没有猜错的话,太后那句话,应当不是带给魏国公的吧?”崔夙自知瞒不过鲁豫非这样世故练达的老臣,脸上露出了一丝无奈:“太后只是说看三位国公谁留下来,便告诉其中一位。我想祁国公是皇后的父亲,荣国公又像躲什么似的早早走了。既然魏国公和鲁相你们二人留了下来,那么,我也唯有托付你们,不是么?”鲁豫非盯着崔夙看了许久,突然笑道:“郡主果然神似太后当年,只是郡主是否明白,这个天下,容不得用人之道夜深时分,崔夙方才回到府中,自有总管等人上来迎候。总管姓吴,长得高高瘦瘦,大约四十岁左右,传说是宫内局掌令的亲戚,所以才分配到了这样的差事。他殷勤地上前行过礼后,便缓步跟在了崔夙后头,絮絮叨叨地说着话。“郡主出门之后,刚刚宫里的寇总管又来过了,说是江南织造府刚刚送来了上好的贡缎五十匹,以及苏绣若干,皇上从中挑选了几件,送来给郡主裁衣裳。小人私自做主,已经命人通知了裁造院,明日他们便会派人过来。寇总管还送来了一堆花样,郡主若是觉着好的,小人就去让府中那些绣娘预备起来。”崔夙对于这些原本就不上心,此时听了更觉得不耐烦,脚下步子便停了下来。“以后若是这些事情,你让沉香忖度着就行了,不必事无巨细一一来报。你才从宫内局调过来,不明白我的秉性我不怪你。沉香,你抽空告诉他,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沉香连声答应,见那吴总管尴尬得很,不由暗自叹了一口气。在她看来,崔夙看不上这样中规中矩的人并不奇怪,毕竟,宫内局预备的人都是稳妥第一,若是真要寻什么可靠或是精明的,便得自己早早准备。事先这位主儿压根没想到会这么快搬出来,哪里会有什么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