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袈仔细想了想,支吾了半天,却一个字儿也没说出来。谢慈在审女人这件事上没有任何心理障碍。他说:“你的眼睛也很美,舌头用不着的话,也可以拔掉。”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折扇顺着阅袈的眼睛缓缓下滑至喉口。阅袈怕得几乎要哭出声:“可我也一团糊涂啊……我只知,自从你们到了空禅寺之后,住持便频繁与燕京城中有书信来往。”谢慈冷冷的问:“信是怎么寄出去的?”空禅山在他的掌控之下,他不相信有动作逃过他的眼睛。阅袈说了一个字:“鱼。”谢慈:“鱼?”阅袈说:“空禅寺后山上有河,用油纸裹了白绢,放进鱼肚中,便可传到山下了。”好缜密。谢慈:“收信人是谁?”阅袈说不知。谢慈又道:“回信呢?是否保存完整?”阅袈连连点头,道:“都藏在住持的木枕下,我可以带你们去找。”谢慈:“那带路吧。”外面谢慈的属下陆续醒来,等大多数人慌张的冲进来时,见一片的血污和狼藉,以及主子身上的狼狈,便知事情基本已尘埃落定,霎时心凉了半截。他们这算什么,睡赢了这一局吗?谢慈仿佛带了许多帮手,但又仿佛一个人也没带。他们唯一的用处就是当苦力,将那静慧和阅袈押回空禅寺。又找了几个好手,把那只体型巨大到离谱的猛虎用精钢拧成的绳索捆紧,抬回去关进笼子里。谢慈手里把玩着从静慧身上搜出来的竹哨。芙蕖坐在禅房外的门槛上,喝了一碗姜汤,恢复了些精神,闲着没事,起身去找谢慈,用拇指蹭了一下他的脸。谢慈正不耐烦着,没什么好脸色的用眼神问她干什么。芙蕖在帕子上抹了一下,说:“脏了。”她指的是他的脸。谢慈:“那就先脏着吧。”他多看了芙蕖几眼。可能女人骨子里天生会梳理自己,芙蕖刚从棺材中爬出来的时候,颈上脸上也不见得有多干净,可现在已经是粉面无瑕了。芙蕖道:“你在恼什么?那些心你看了?难道没有发现?”她拿捏谢慈的情绪,是一猜一个准。阅袈捧出了木枕,将那些信尽数交到了谢慈的手中。听芙蕖这样问,谢慈从袖中抽出了一方绢帛,递到了芙蕖手中。芙蕖接过来,看了几眼。首先没有用落款,并不能知晓寄信人是谁。其次,字里行间也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牵扯到身份,难猜。芙蕖通读了一遍信上的字句,忍不住小声念出:“谢慈此人喜怒不定,行事无章,单凭喜怒,此人手握重权,实属我朝祸害,行天道,除国弊,乃我辈义不容辞之命,故,着令杀之。”芙蕖将那绢帛一扔,嘲讽都写在脸上:“哟,那老尼姑自诩替天行道呢!”她望向谢慈:“你也没有头绪?”谢慈道:“我猜应该是一个组织,藏在燕京城里,没什么本事,早想弄死我却不敢动手,于是躲在阴沟里当老鼠。”芙蕖想不通其中关键,于是便直接问:“燕京,扬州,相隔逾千里,他们是如何搭上线的?”谢慈道:“问的好,我也想知道。”闹到现在,死的死,伤的伤,静慧被抬回了她的床上养伤。谢慈简单交代了一句看好人,便甩身离开了。芙蕖磨蹭了一会儿,停在床榻前,对毫无生气的静慧道:“我知道你醒着,能听得见。你应该感谢这封信,救了你的命。但也是真蠢,他查崔字号私铸钱币的案子,说到你与你有什么关系,你非要掺一脚进来搅局吗,是吃饱了撑的还是别有用心?”一封信说明不了任何问题。替天行道,公理昭彰。好听的话谁都会说,上下嘴皮子一磕一碰,简单的很。细数历代造反的逆贼,哪个不是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吆喝着“顺天意”的幌子,堂而皇之的谋权。芙蕖一挑眉:“到底是襟怀磊落还是包藏祸心,现下还难说呢!”静慧终于转了脸,朝向她的方向,张了张嘴,道:“我佛慈悲也有金刚一怒,你们会自食恶果的。”芙蕖靠近她的耳边:“那我等着。”经今日这么一闹,芙蕖不仅不信佛,连心中最后一丝敬畏也都消磨殆尽了。宝殿上的佛像威严,却从不肯睁开眼看一看这狼狈的世间。芙蕖回到寮舍,一推门,便感觉到了扑面氤氲的水汽。她回身掩好门,轻手轻脚绕过屏风,谢慈整个人泡在滚烫的热水中,背靠着捅壁,眉眼低垂,好似睡着了一般。芙蕖心下一慌,上前一瞧。蒸腾的热气下,谢慈露在外面的皮肤已被滚热的水烫红了一片。芙蕖伸手碰了碰水面,顿时被烫的一缩。她点了点谢慈的肩:“你疯了?”谢慈紧闭的双眼睁开了一线缝隙,说了句:“身上冷,没有知觉。”芙蕖闻言,将整个手掌贴在他的胸膛上。水那么烫,而那本应温热的皮肤,却如同冰冷的刀刃,没有丝毫的温度。芙蕖从桶里舀了凉水扬了进去:“那也不能如此胡来,谁给你试的水?”他在凤髓多年的折磨下,忍耐力虽修炼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但身体的弊处是掩盖不住的。芙蕖尚可在毒发之后恢复到与正常无异的状态。但谢慈已经做不到了。他需要更长的时间,芙蕖帮他重新兑了合适的水温。温水漫出了桶壁,淌了一地的水,湿了芙蕖的绣鞋。芙蕖往木阶上走了几步,不顾到处的湿淋淋,蹲身侧坐于一旁,身上艳丽的衣裙袅娜的垂在了脚下,她抱了谢慈的肩颈,拥在自己怀中,冰得浑身一个冷战,她轻轻的呵气,问道:“冷吗?还冷吗?”有些事情不能继续拖了。芙蕖从琉璃罐里捻了一颗糖梅含在齿间,她的药已经停了,院子里仍然煨着药炉,里面咕噜咕噜煎着谢慈的药。榻上,谢慈闭着眼睛好似睡熟了,但芙蕖知道他是清醒的。院门外传来了细微的动静,芙蕖侧耳细听,有人停在门前,知道是谢慈的属下来了。榻上的谢慈妹睁眼,但却低低的说道:“你出去看看。”芙蕖起身,推开门。外面他的属下低头只看见纱堆的裙角,霎时不敢抬头。芙蕖问:“什么事?”谢慈就在房间里,既然他不肯露面,那就是默认了芙蕖替他处理此事。“崔少东家的肢体拼凑完整,但少了两只眼珠,现正停放在空蝉寺外,该如何处置请主子的主意。”芙蕖侧头看了一眼,确定谢慈能听见,但却依然没给出任何指示。于是芙蕖说:“知道了,先停着吧。”“还有一事,徽州有信来,请主子过目。”说着,一封并没有署名的白封递到了芙蕖面前。提到徽州,芙蕖首先想到的就是陈宝愈。她接下了信,回到屋中。谢慈已经起身靠在了引枕上。芙蕖道:“徽州的信。”谢慈一张嘴,只有一个字:“念。”芙蕖在他的允许下,拆了信,果然是陈宝愈所寄,上面详述了南秦六皇子最后的处置。陈宝愈依照芙蕖临走前的提示,遣人到南疆寻访到了当年那名侍卫,并软硬兼施,将人带了回来,与姚氏见面。见面的详情信中只一句话带过,说是情真意切,令人十分感佩。语焉不详,芙蕖怎么也琢磨不透其中的意思,只好作罢。陈宝愈在信中说,那侍卫见了昔日情人,回想起了当年遭受利用的屈辱,恨意丛生,难以自持,于是蓄意刺杀了六皇子。南秦昔日的公主,已嫁作人妇的姚氏,可作证一切属实,收敛了六皇子的尸骨停于扬州,等候南秦皇室前来扶灵归朝。